一句话,把自己骂进去了也不自知。
然而银冽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或者捂着嘴笑,仿佛是对这连珠炮的开腔很习惯了,全然不打断兴奋的小狐貍。
“……总算现在在雁回开了家酒馆,愿愿酿酒的本事他学了九分,酿的软红可好喝啦,下次啊,阿冽,下次带给你喝!”
沈流洇莫名其妙在神君的面前被夸了,还有些不好意思:“是镜砚夸张了,我的手艺哪里比得上神女。”
“不必自谦,这只狐貍虽然看起来不着调,但挑嘴是真的,他说你学了九分,那怕是十成的像了。”银冽对白镜砚的性子了如指掌,并不怀疑沈流洇的手艺。
银氏最后的族长银冽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想与人交好的时候,简直是拂面的春风、润物的细雨,丝毫不会让人感到压迫。沈流洇被他带得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害羞的笑意,悄悄拉了拉白镜砚的衣襟。
“……”
银冽看了一眼得意的白镜砚,又打量着沈流洇,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几轮,忽然勾出个意味不明的笑。他不去管还在叨叨的白镜砚,对沈流洇招了招手:“小银狐,过来。”
沈流洇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走了过去。
银冽照常也是捧着他的脸,凑近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就在快要把人看得不自在的时候,才吐出一句玩笑似的打趣:“果然和白镜砚一样的俊。”
随即,眉间遽然一热,耀眼的光点一闪而过,在沈流洇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银冽已经收回了手。
“神君……”沈流洇震惊地看着银冽,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银冽虚虚地点在唇上:“嘘。是礼物,就当做我们之间的秘密。”他高深莫测地说,“将来或许有用得上的地方。”
沈流洇懵懵地摸摸额间的肌肤,点点头。
灼热的灵流还残留在识海之中,他悉心感受了一下,依稀觉得是个守护之类的东西,但银冽的术法太过高深,他修为有限,再多也无从知晓了。
倒是白镜砚心大得很,完全不问银冽给了什么,笑嘻嘻道:“阿冽给的,你收着就是了,肯定是好东西。”
“谢谢银神君。”沈流洇恭敬地道了谢,按下心中的疑惑。
“客气。”相聚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原本微笑着的银冽忽然表情微微一变,严肃地喊了一声,“凰愿。”
寒暄完了,该来的总要来的。
“这些年……”凰愿会意接口,但骤然的相遇好像撞碎了所有的坦然与好奇,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忽然生出了一缕缥缈的思绪——
就这样什么也不问,让时间持续在此刻,不去想以后的事情,不去想要面对的危险,但理智却将她拉扯回现实,恍惚间几乎是生出了高空坠地的疼痛。
逃不过的。
“像活着,也像是死了。”银冽倒是无所谓,耸了耸肩,三言两语一带而过。
“是溟彧将你带来这里的,”凰愿终于回神,“他自己也栖身于此。”
云汀洲天宫自失去灵气支撑后,便沉于东海之下,同灵族一起销声匿迹,千年未曾面世,正是因为如此,溟彧的踪迹才从未被雀鸟寻到过。
“不错,我已设下屏障,溟彧应当会以为你们尚在结界中,暂时不会有所动作。”银冽叹息一声,“只是我被限制太多,虽然还有意识,却无法联系你们,也无法告诉你们,能做的就是尽量提醒你们溟彧的存在。”
被囚百年,虽然不似叶氏父子背负着一城性命的责任,境况却也好不了太多。但银冽到底是银冽,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旧留下了不少的线索。
“极北与肃州的人偶果然是你留下的。”凰愿一拍手掌,恍然大悟。
那两处的人偶是最明显的矛盾。
与溟彧所行所谋皆有不同,人偶不求她性命,没有任何陷阱,仅仅是将碎片送还给她,甚至是因为有肃州的这一环,她才能尝试招魂、召唤出沉睡的天宫。
“嗯。”银冽微笑着提醒她,“不光是肃州,就连聂辞也是。”
“原来是你影响了浣剑岛长老的神智,让他提前带走聂辞!”凰愿本就有所怀疑,银冽一提即刻明白了,连带一路上所遇也清楚了十之八|九。
聂辞早在被击飞的时候就神智全无,对于浣剑岛的长老而言,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原地闭关替他疗伤,但长老却选择离开铭阳宗,正是这一举动得以传递出溟彧的线索。
“这么说,连黎陌琨……”凰愿愕然。
银冽点了点头。
“难怪,我原是觉得黎陌琨出现在铭阳宗有些奇怪,没想到是你将他送到那里的。”凰愿摸着下巴,不禁对好友自豪。
种在黎陌琨身上的幽影虽然威力不弱,然而幽影最强之处应该是大小之阵联合在一起。溟彧若是想困住她,不该如此草率地将黎陌琨送到她的面前。
“不错。”银冽背过了手,可惜道,“只是我肉身不全,不然定能更早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告诉你们,也好早有准备。”
话虽如此,但凰愿知道银冽做了自己能做的极限。
这一路上所遇之事对半开,一半是溟彧所谋,图谋凰愿的神魂、图谋各方封印,但谁能想到其中化为平易的险境都是银冽在周旋,拉着她往前走、找回记忆。
难怪一路上的事情如此割裂,这一切现在有了解释。
“原来如此。”凰愿点头,心中的感谢溢于言表。
“你果然是发现了。”银冽见她无论隔了什么阻碍总是能明白自己的,终是舒了口气。
“可惜太晚了。”凰愿咬紧了嘴唇,自责到极点——
如果再早点发现,如果再早点转世,她是不是有机会救下银冽,也有机会阻止溟彧。
“不晚,只要溟彧还未打开封印,一切就都还不晚。”银冽见她钻入死胡同,隔空弹了她一个脑瓜崩,“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啊?”灵力打在眉心有点凉,并不疼,倒是让凰愿冷静了下来,“没有……只是我很担心。”她整理了一下思绪才继续道,“溟彧抽取了我们留在这个世上仅剩的神魂,我怕他……”
惜翎留在仙盟的神器不知去向,而尘羁中那缕属于银溯的神魂似乎也是被溟彧炼化,甚至还有清音、颂煦……所有灵族们留在这个时间的蛛丝马迹,仿佛都在无人察觉的时候被溟彧收集起来。
“你猜的不错。”银冽颔首,也袒露担心,那双好看的眼睛中意外盛满自责,“这些年,他一直想要打开封印,一方面是他本就亲近彼方,另一方面……”
他顿了顿。
“是想替我重塑肉身。”
鬼气所铸的厉鬼皆是灵体,却都有特殊的方式存在于世,可以自由地行走于任何地方。溟彧坚信唯有在那里才能找到拯救银冽的方式,让他彻底拜托制约,不再拘束于天宫大殿的方寸之地。
“替你重塑肉身?”凰愿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满脸都是意外,连说话都打起磕巴,“溟……溟彧他……他难道是想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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