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宴君安提着剑,穿行于林间,树影婆娑,月色荡漾出一模清辉,照在他的身上,在流云衣摆反射出点点微光,人也如这明月般皎洁。
四下一片寂静,他向前行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下一瞬,宴君安蓦然转身,手中君子剑出鞘,霎时间剑光打碎一地月华,剑身发出一道嗡鸣,如同银瓶乍破,电光火石之间便停了下来,剑尖极稳,停在了一人身前。
宴君安身后,赫然站着一名青衣男子,他将手拢在袖子里,脸带面具,面具上画着一个哭丧脸,看上去格外瘆人。
他站在距宴君安不远处,明明都被剑指着眉心,却不见一点慌张,语调轻颤,像是在笑:“仙君饶命啊。”
那男子动作闲适,像是料定了宴君安不可能杀他。
宴君安眉间微微蹙起,剑势未停,居然真要从他眉心穿过去。
“仙君饶命!饶命!我知错了。”那青衣男子刚才闲适的样子消失不见。他也不拢袖子了,颇为狼狈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口中语速极快地讨饶:“我先前见了楚阑舟,让她做选择,仙君好不好奇她选了什么?”
他的话音落下,剑意也正好触碰到他的皮肤,好在终于停了下来。
宴君安与他对视许久,缓缓将剑放了下来。
那青衣修士已经被逼退坐到了地上。
逃出生天,他松了一口气,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赫然是跟着巫家弟子进来的那个小弟子巫辰。
巫辰手撑着地板,随意将面具丢在身边,自己也坐在地上,解释道:“巫家信奉天道,擅奇诡八卦之。前几日,巫家长老入定中得到天道感召,于是他召集众长老连夜开坛算卦,卜算了整整三天三夜,才算出零星线索。恰逢念虚宗开小秘境,巫家想选人探查,我便跟着来了。”
“我与他们不同,不瞒你说,我早年间曾有奇遇,得了一个看清真相的机会,虽是付出了不小代价,却窥得了一点天机。”
他看着宴君安,想从他的眼中看到什么变化,很可惜,宴君安并没有给他反馈,巫辰只得自己接着说道,
,“可惜我只能自己知道却不能说出,思量之下便做了两枚骰子,算是给楚阑舟一个放弃的机会。”
宴君安看着面前的男人,眉头皱得更紧:“然后呢?”
终于遇到个能沟通的主了,才在楚阑舟身上吃瘪的巫辰松了一口气,道:“我早已和楚阑舟言明利害,让她选择其一,但楚阑舟却没按我的赌局行事,反倒将牌桌掀了,扬长离去,这.......”
“你说楚阑舟已经走了。”宴君安打断了他的话,“她离开的方向是哪里?”
他原本追着楚阑舟的方向寻踪,却不知为何忽然寻觅不到她的踪迹了,宴君安有些着急。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巫辰:.......
他想问宴君安自己说了那么一大串,他就只听到这一句吗?但还是坚持维持着自己运筹帷幄的人设,笑着道:“不过分开一时半会儿,仙君何必如此心急?”
“仙君也是看清真相的人,可楚阑舟不是,仙君难道就不担心......”眼看宴君安握着君子剑的手微微握紧,巫辰唇角的弧度变大,道,“楚阑舟走的路与仙君不同?”
宴君安耐心即将告罄,拎着君子剑的手越握越紧,他虽然觉得巫辰问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耐着性子答道:“楚阑舟选的路永远不会与我不同,只要我跟着,我同她就始终走在一条路上了。”
这人什么逻辑?
巫辰废尽口舌,甚至还未让眼前人听进去一句,心下暗骂。奈何这是他自己做出抉择要来,浑水趟都趟了,现在脱身也已来不及,他只得接着劝解宴君安:“她自有她的选择,那你呢?越接近飞升,你应当越明白你是受天道眷顾之人,气运加身,想要什么都能手到擒来,又何必痴缠于一个死人。”
宴君安听不惯他的说辞,纠正道:“楚阑舟还活着。”
“楚阑舟早在当年苄城之时就死了,如今的她只是一缕余烬,一抹残魂,你现在不管,等到最后,她照样会死。”
“宴君安,这件事你比我明白,不是吗?”巫辰咬了咬牙,虽然知道十分危险,但他还是决定用激将法,“难道你舍得再眼睁睁杀她一次?”
他原以为宴君安会生气,却没想到宴君安点了点头,竟然十分认真道:“若一切真的已成定局,楚阑舟也只能死在我的手里。”
巫辰怔愣地宴君安。
宴君安看他不再说话,转过身就想离开。
谁曾想,在他身后,巫辰抹了把脸,眼泪汪汪地爆了一连串的粗口:“我早知此时办不成的!他奶奶滴,白瞎我连夜刻的那两个骰子!”
都是粗鄙之言,宴君安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
宴君安还没走几步,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朝他袭来,他手腕往身边一翻,将那东西接在手里。
这东西是一枚骰子,通体纯黑,内部镂空,里头雕刻着许多山川鸟卉,内容丰富,做工极其精巧,像是将整个小世界都藏在了里头。
宴君安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巫辰。
“你将这个骰子交给她,我赌输了,欠她一次。”
巫辰复又将面具戴在了脸上,嘴里哼着几声不成曲调的乡间小曲,一边哭一边走一边唱,很快便消失在了丛林中。
.......
小世界湖中心,鸿蒙境。
楚阑舟看了这把剑几眼,最后还是将剑放在了石桌上。
哪怕老者将这把剑说得再天花乱坠,以及有多坚持要让楚阑舟收这把剑,楚阑舟也不为所动。
倒也不是她用不用剑的问题。
事出反常必有妖,按照楚阑舟的阅历积累,这种轻易得来的好处,背后必定藏着些大麻烦。
魔尊只想养老,并不想平白给自己招惹事端。
老人眼看楚阑舟并不领情,心有戚戚,过了半晌才叹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分出一道神念留在这方小世界,又为何会留下这鸿蒙境?”
“愿闻其详。”别老想着让她接剑就好,楚阑舟左右也闲着,出也出不去,就当是听故事。
老人摸了摸花白的胡须道:“老夫年少轻狂之时,曾立下壮志,要游历百川,用剑平天下所有不平之事。”
“我虽已修为有成,奈何这世道艰难,人人各有其磨难。世间有诸多事,我有心想做却也只能无能为力,惶惑之间,我掉入秘境在生死存亡之际寻到了秘宝,半路上还遇见了一个魔修。”
“我原本以为这魔修要打我秘宝的主意,对他百般防备。相处之后,我却发现,那修士与我寻常所见魔修皆不相同,他虽是魔修,性情却十分疏狂豁达,我搞不清楚他为何是魔修,就时刻跟在他的身边,想弄个明白。”
“我在凡间随意寻了个身份,又在庭外建了一个院子,整日与他饮酒作乐,对弈谈天,越谈越觉得此人心性眼界与我相合。
“我将他引为知己,日日邀他来我院中赏花,有时觉得单纯下棋无甚趣味,便将这院子里的花作为赌局设坛下注,我运气极佳,却不知为何,每次打赌都无法获得胜利。”
“如今这段时光回想起来也算得上我人生中难得的快乐时光。”
“后来,宗门催我回去,我无奈与这魔修分别,等我处理完杂事回到这小院之后却再没等到他。往后又过了许多年,我感悟天地,渡了飞升劫。
“临渡劫前,我还记得当初之约,就在约定的地方建造了一个小世界,若他日后寻来,就能找到我或是我的残魄,算是兑现诺言,给他一个交代。”
他的声音苍老无比,像是有些哀伤:“往事皆如云烟,我一个人在这鸿蒙境待了这么长时间,残念也在逐渐消散,早已忘了自己有没有飞升成功,就只知道要将这些东西传递出去。这缕残念也只是寄托了一分不甘才留存在这世间,同游魂也无甚区别。”
老人说完话,眼眶中也有些微微濡湿。
楚阑舟看他伤心,沉默半晌决定走上前安慰。
“小友也不必安慰老夫,但若是有人能拿走老夫的剑,老夫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老人老泪纵横,看了看剑,又对着楚阑舟眨了眨眼。
楚阑舟警惕地看着他,摇头道:“不收剑。”
“小友不必惊慌,小友不愿收就不愿是了,老夫岂有强送的道理?”
楚阑舟心想你刚刚的举动可不是这个意思,但老人既然都这样说了,她便也跟着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老人还要开口,却忽有所感,他站起身看着自花丛中走出的身影,抚掌笑道:“恭喜小友。”
宴君安方才历经许多考验,此时累的气喘吁吁,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前辈要我数院中有多少花朵,我数过了,这方小世界总共有一万三千四百一十三朵花,可是.....”
老人没想到他随口一句他竟然真的完成了,惊喜道:“可是什么?”
宴梦川并未回应他的问题,而是问:“前辈说自己同他人打赌,前辈赌的是单数还是双数?”
老人看了他一眼,道:“我赌的是双数。”
宴梦川点了点头,走到花丛间揪下了一片花瓣:“如今算是前辈赢了。”
老者看着他手中的花瓣,脸上的微笑消失不见。
宴梦川还以为是自己一时唐突惹得老者不快,连忙就要起身道歉,却看到那老人竟是畅快得笑了起来。
苍老的笑声响彻庭院,等到老人笑够了,他才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放到了宴君安的手上:
“小友已通过考核,我将这天地卷传承与你,你且好好保管,不可交予旁人。切记此书涉及因果,在没有做好准备前不要翻开。”
宴梦川看这书就知道这不是普通的书卷,而是一个法器,而且品相甚佳,他十分心动,却踟蹰着没有上前,而是恭敬行礼道:“这物件实在太过珍贵,弟子却并没有为您做些什么。”
一般长者留下秘境或是传承都是为了吸引后世人来完成他的遗志,这老人却只让他数了花,宴君安觉得受之有愧。
“拿着吧。”楚阑舟盯着这老人,缓缓开口,“他要消失了。”
维系小世界需要大量灵力,只不过是一个残念而已,能支撑到现在已是勉强。
宴梦川吓了一跳,连忙从老人的手中接过书卷,收入芥子空间中。
在他接过书卷的下一刻,鸿蒙境崩塌,无数湖水涌入其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宴梦川虽是奋力躲避,却仍被卷入这漩涡之中。
.........
在岸边,修士们已经守了好几天。
这几日虽然湖面十分平静,但秘境内诸多灵气都往这个方向聚拢,逐渐吸引了不少还在探寻其他地方的修士。
这等奇景十分引人注目,有见识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湖中心恐怕藏了个非常珍贵的宝物,而且看这征兆,是即将要出世了。
这些修士聚集在这里,有人是为了一睹这宝物真颜,有人则是盘算着要如何从那获得宝物的修士手中抢夺资源。
众人心思各异,各有算计,像是察觉到什么,不约而同站在湖边驻足观看。
果然,下一瞬,沉寂许久的湖心传来波动,紧接着波涛涌起,在湖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那修士竟然是要出来了!
在众人或惊叹或艳羡的目光下,两道人影自波涛中缓缓走出,被湖水轻柔地推到岸上。
哪怕自湖水中走出,这两个人的身上却很干爽,一点被水濡湿的地方都看不见,反倒是他们,因为站得离湖水太近,被无情的波涛打湿了衣衫,一个个看着都十分狼狈。
宴梦川两手空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收获,反倒是站在他身边的楚阑舟手里拿着一把漆黑的剑。
楚阑舟看着自己手上无端多出来的剑,沉默起来。
她刚刚还在感念老者与那魔修分别,未得圆满,令人唏嘘。却没想到此人老奸巨猾,居然趁着秘境崩塌自己转移注意的时候将剑偷偷塞进了她的手中!
楚阑舟看着面前虽然神态各异,但是都在悄悄大量她的修士们,觉得头疼。
得了秘宝被人窥伺是常有的事,宴梦川察觉到了一些不友善的目光,他皱了皱眉,想要厉声呵斥,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小仙君,小仙君救我!”杨元一自人群中踉踉跄跄跑出,跑到宴梦川的面前,一把将他的腿抱住,哭喊道。
宴梦川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他看着那修士的样貌,确信自己没见过他,便问:“怎么了?”
“我不,不敢说。”杨元一将自己的脸憋得通红,露出一副有冤屈却迫于强权不敢说的模样,一直等到宴梦川都快不耐烦了,他才小声开口道,“是、是上五家。”
说的话涉及上五家,需要谨慎处理,宴梦川唯一一次处理这种事情的经历还是在秦家,同秦老爷的那一次。
他有了点经验,知道要先安抚:“没有关系,你拿着这个玉符,你有什么冤屈,通过这玉符详细同我说说。”
这是宴梦川在珍宝阁楼淘的宝贝,持此玉符的修者传音内容不会被其他修士听见。
修为高一些的人就可以通过秘术直接往对方脑海里传音了,修为低的也可以直接买传讯符箓对话。是以这东西极鸡肋,用在此处却正好。
“我原是个进小秘境的普通修士,是崔家、崔家将我抓了去,要把我练成肉胎,我一路被他们追着,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逃离来到这里,我看仙君心善,求仙君收留。”
宴梦川皱了皱眉,因为之前崔老九的事情,他对崔家没什么好印象,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想将还扒着自己裤脚的杨元一扶起:“这件事情,我会处理的。”
杨元一却没有被他扶起来,他抱着宴梦川的大腿,身体居然在不停抽搐颤抖着,瞳孔涣散,也不对他的问题作出回应。像是极度惊惧到已经丧了理智。
这种反应是演不出来。宴梦川看着杨元一的样子,对他说的事情又信了几分。
宴梦川完全没有办法想象到杨元一此时正经历着什么。
【警告,剧情发生偏移,请尽快纠正;警告,剧情发生偏移,请尽快纠正。】
系统尖锐的提示音像是铁锤般一下一下砸着杨元一的脑海,杨元一甚至一点都没有办法听到外界的声音,他觉得头疼欲裂,想要捂住自己的脑子狠狠往地上撞,但他还记得自己要做的事情,死死抱着宴梦川的大腿不松手。
刺耳的警报声响了一轮,才传来系统的声音:【宿主,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的任务是从主角身上抢夺资源,请你快速归位,重新将剧情拉入正轨。】
机械音间还参杂着刺啦电流,一听就知道此时系统被杨元一出格的举动刺激得不轻。
刺耳的警报声在系统开口说话时已经消失,杨元一却依旧沉浸在刚才的声音里。他只觉得吵,吵得整个脑袋嗡嗡作响,几欲作呕,但在听到系统的声音后,他还是将自己的头埋了下去,唇角露出一抹微笑来。
跟着系统完成任务有什么用?
系统还在走原来的老路,可那些原住民已经觉醒,自己再做下去除了给那些已经觉醒了的原住民们当打脸炮灰之外毫无用处。
他想当龙傲天,但当不成龙傲天也没关系,他还不想死。
系统这些狗屁任务,他不奉陪了,杨元一这个身份他也不要了。
他要给自己谋出路。
于是,他选定了本书的主角——宴梦川。
宴梦川是主角,在这本书里占据了极大的篇幅,杨元一之前为了打脸看过一遍,当时只觉得这个男主真圣母,东西都到手了还去思考合不合法度,要不要原路奉还;遇到明显刻意来求救的路人也不会置之不理,被算计了那么多次始终如一。
他当时觉得这本书把主角刻画的实在太憋屈,可等杨元一真的沦落到了这种境地,他终于体会到宴梦川的好处来。
杨元一抱着宴梦川的大腿,将脸埋在手臂上,偷偷笑了起来。
.......
那湖泊动静太大,又吸引了一波修士,秦三百也是其中之一。
他知道有秘宝出世却并没有占有的意思,就只是单纯好奇,想来看看热闹。
湖畔人多,秦三百挤开人群,才勉强走了进去,看到了传说中获得秘宝之人。
秦三百原本看到自秘境中出来的是宴梦川时还很高兴,但等他看清站在宴梦川身边的人之后脸色登时一变,手也按在了腰间剑鞘上,警惕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