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专篇(30)
秋天,观南镜完全是在看红叶的日子里度过的。每天他起床,开窗,都会感觉远方的丛林又更红了些,而后在清冷的风里打个颤,给自己披上衣裳。
夏天,虽然卧床了一个多月,但因为5月初就已经热了起来,一直到9月中下旬随着秋雨坠落天气才逐渐凉下,绵延了四个多月,所以观南镜不觉短。秋天却完全反了过来,他本来以为自己告别病房和硝子学姐的每日监管后就可以恢复正常生活的,但其实他只是被允许在新学期开始后继续上文化课和咒术训练课,就连体能课都减少了,两个星期才上一次。
两个星期上一次,最多只能当技术指导,不可能锻炼肌肉的,观南镜就只好自己日常加训。这么一加训他才能理解一点为什么不让他出门,大病初愈的身体日常生活好像是没问题了,可稍微多用点力气就使不上劲,甚至走路都腿发软。但和糟糕的生理状况完全相反是的,他的咒术却用得越发好,仿佛在失忆期间有过什么顿悟式的突破一样。
他现在已经完全可以熟练地运用术式逆转了,简单的情况下,甚至不需要咒言就可以发动术式,比如把一个真实的苹果藏起来。
那天果篮里本来放了三个苹果,观南镜用咒力捏了一个,把它们放在手里不紧不慢地换位置,又用咒力藏起了两个,然后问硝子剩下的两个里,真苹果是哪一个。
分不清,根本分不清。
原本他只是作假,现在还开始藏真,再拿假的替上,主打一个移形换影,这让人怎么分
硝子的反应是:“幸好咒灵不是鬼魂,不然被你这么祓除掉的话,下辈子肯定投胎成糊涂虫。”
“可是现在根本不让我出任务……”
整整两个多月,他没下过一次山,连变成静子请求五条悟带他去买蛋糕这个终极杀招都没能奏效。那一会儿他刚起床,五条悟刚连夜外差回来时间矫不过来,还不愿意睡,只拉开了他的两扇玻璃廊门,手随意撑在泛着油亮金光的木地板上,在日出金光里看红叶,银发被照得雪一样洁白柔软,在秋日清晨微凉的风里温柔拂动。观南镜打着哈欠洗漱完,窸窸窣窣地脱掉睡衣,拉开衣柜时才想起来歌姬学姐昨天送了他新裙子。
对方像是要慢慢填充上他四季的衣柜。
他想着好像很久没有变成女孩子了,想着也许变成静子的话对方会愿意带他出门,便开始换裙子。小洋装简约古典,把少女半发育,但又没完全长开的线条裹得恰到好处,观南镜怀疑是歌姬上次替女孩子状态的他量了身材后去定做的,否则不该如此合身。如果是小女孩穿这样的版型,难免太老气,像是穿大人衣服;成年女性穿又容易嫌肩膀的设计窄了,显得和成人的骨架不匹配,压了气质,只有十五六岁的女孩穿,是素雅花苞一样的正正好。但是花苞观南镜现在合不上背后的花瓣:是系带的款式,自己背着手整理起来难免慢。
五条悟听他穿衣服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困惑地一扭头,却撞见他小片雪白的背,清瘦的脊骨凹陷的线像细细的龙脊,肌肤披散在柔顺的黑色长发和还是v状的丝绒裙子里,细细的指尖被裙带勒红了关节。他见了鬼似的,本能地急速闭眼扭头,然后才反应过来是观南镜变成了女孩。
又放下手,却还是觉得猛然被吓加速的心跳没回复,默了好些秒钟,才装作刚刚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唤他:
“镜还没穿好吗”
“啊……对不起。”正大战腰带的观南镜这才惊觉自己花的时间有点久了,不得已转身向他求救:“前辈,帮帮我……”
他不会穿系带的裙子,根本就是把腰后扯得歪七扭八,原本左右很对称的细带被扯得松松垮垮一团乱。五条悟垂着睫毛,细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利索而利索地勾住裙子边,直接把整条带子抽了出来,绕在指关节上张开比对找准一半的位置,而后开始慢慢一层一层地拉紧,穿孔,拉紧,穿孔。
秋日阳光早不如夏天那样早早便生得高,此时才刚从东边起来没多高,斜着从窗户里直射进来。五条悟实在是高,把足够把观南镜严严实实地盖在他的影子,手臂和面前沉黑木做的衣柜中间,只有一点光越过他会动作的胳膊肘,投在观南镜裸露的背脊上。
肌肤极其细密的纹理都被照亮了,像是被阳光涂抹了粉质异常细腻的香槟色高光。
五条悟又想起来他见过侍女们替母亲这么穿衣服,只有过一次——倒不是因为在五条家的宅邸里他们只穿传统服饰,而是因为他从小到大并不和母亲相处过密,好像也不怎么渴望母爱,没有什么寻常母子的互动。
等待母亲换完西式礼服一同出席什么场合,也是很久远且不重要的记忆了,他回想不起来。
像个侍郎一样替观南镜穿裙子,会是他十几年后也完全想不起来的事情吗即使隔着墨镜,五条悟还是感觉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的光影下这小一片肌肤有点亮得碍眼,一不小心动作大了些,左手食指的指尖从观南镜的背上擦过,对方像猫一样脊椎本能地微微内缩躲避,于是在白玉做的画上山峰像是绵延着涌动了一波,又重新归于一种细细颤抖的寂静。
太细了,骨头。太单薄了,皮肉。
太脆弱了,他养的小花。
虽然经常揪叶子欺负着玩,也依然算是他一生中最尽心尽力照顾的对象,还是差点就为了别人死掉了。
夏油杰是瞒着他,但从天内理子那里随便拼凑拼凑就够知道个大概。
他后来想过再去杀了伏黑甚尔,却感觉并没有寻仇的意义,因为无人死去,更重要的是观南镜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杀掉他。
怕见血吗
和杰一样,心里迈不过去伤害普通人的坎吗
还是什么……“束缚”呢
五条悟自己可以再轻松不过地起手斩尘缘,自信天下并没有什么能困住他,却不敢去乱观南镜的因果。
因为观南镜完全忘了发生过什么,所以这几个月来也一直装作无事发生的五条悟感觉很烦。裙带快系好了,他却俯身倾身,左手肘也撑在了柜门上,右手单手将两头合握住在手心拽了拽,调整好自己系出来的漂亮齐整,充满美感的线,感觉观南镜的生命也不比这带子结实多少。他这么扯着用力拽,感觉如果带子够结实,完全能扯断对方的腰,几乎让他生出一种暴虐的痛苦来。观南镜之前长出来的那点肉全没了,重伤和养病带来的是更加消极的瘦。瘦就是弱小,五条悟保护弱小,但从来也没喜欢过弱小,他思来想去,只能把自己的烦躁归结于此。
“怎么了,前辈”他的手肘几乎就架在观南镜头顶,像是把人控制在了这里,太有压迫感。观南镜倒是没恐惧,只是很单纯地表达疑惑,连回头看他一眼确认一下的惶惑都没有。
毫无恐惧之心这一点,也让人特别生气。
大事上,从来没有想过应该向他求助和帮忙,比如夜蛾正道来带他的那晚,他就应该立刻联系他才对,可是观南镜又没有做到,像是把自己之前的保证撕掉后美美吃进肚子里去了。小事上,却又娇惯得离谱,毫无意识的小孩子一样,张开嘴就要人帮忙磨牙,露着背又要人帮他穿衣服。
“在忙着讨厌你呢。”五条悟低声答,声带仿佛就在观南镜头顶震动。他松开了腰带,因为已经束得很好了,所以即使没有最后勒紧系蝴蝶结,也还是很完整的样子,只是软软垂落下来。他把右手滑到了旁边,张开,比了比对方的腰有多窄,感觉一只手就能牢牢攥紧,怎么跑都不会跑掉。
怎么敢这么安心地用后背朝着他的也会这么相信别人吗
“镜今天好讨厌。”
以为变成静子能让他开心点的观南镜:
他懵懵地想先转过来,被对方按住了腰贴在柜门上,于是声音听起来更困惑了:“前辈,我哪里惹你生气啦我会改正的,告诉我吧。”
“哪里都很可恶,特别特别可恶。”五条悟掌心发烫,声音却越发低:“若无其事地就变成女孩子,若无其事地穿裙子,若无其事地要我帮你穿衣服,若无其事地撒娇,若无其事地生病,若无其事地变瘦了好多又不长回去,现在连我生气都不紧张了,又若无其事地问我生气什么!……你最近怎么回事,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简直可恶到有点可恨了好不好。”
他到底松了手让观南镜可以转过来,但还保持着撑着衣柜低头看他的姿势,纤长的睫毛在镜片后缓慢扇动:“镜……你在欺负我吗”
观南镜简直有点哭笑不得了,第一次做了下对上来说会有点冒犯的事情:他擡起指尖来非常轻地放到了五条悟的脸上,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像是在给发脾气的大猫顺毛。对方从喉咙里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歪了歪脑袋把脸结实地贴到了观南镜的手心里,冰蓝的眼眸却还是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要抱抱吗,前辈”
五条悟一声不吭地搂紧了他。因为现在他身高连做男生时一米七多点的状态都够不到了,所以矮得也叫五条悟心烦,就把他提了起来搂腰抱着。
这下真是抱洋娃娃了。
“我没有想要欺负你,前辈。”观南镜指尖还搭在他的下巴上呢,盯着他难得不莹润,而是有点干巴的嘴唇看两眼走点神,想着五条悟该喝水了,嘴上道歉却还是连贯的:“但我肯定是忽略了前辈的心情,是我不好,我太过分了——”
“嗯。”五条悟略微满意一点了:“还有呢”
“我怎么可以这么可恶,都不关心前辈的心情呢以后,变成女孩子的话,我会和前辈提前说一下的,要穿裙子也是。我会好好吃饭的,长胖二十斤好给前辈煮汤喝。我也不会再生……”
他刚想说不会再生病,就讷讷地停了下来,慢慢没声了。过一会儿后才怯怯地擡起眼睛问五条悟:“前辈,你是为了这个在生气吗对不起,可我不记得发生什么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忘记的,我也不是故意想生病的。”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但我当时也一定不是不想要找前辈帮忙,是来不及联系。”观南镜的声音越来越轻,越发斟酌着,字字珍重:“虽然不想要总是依赖前辈,但我最信任前辈了,我没有说谎……”
“信任老子一小时五千万的身价让你免费使唤,你还次次不乐意。”五条悟作势要咬他的手指:“还天天忘事,搞得我连找你算账都没法算。”
观南镜没躲,于是他真的咬到了,尽管立刻就松了力道,纤细的指尖上却还是留下了明显的犬齿印。
“你看,说不过我就用苦肉计!”五条悟气恼,恨不得把他丢下去:“就说你在欺负我!!!”
这算什么苦肉计,又不是手指头被掰断了当油炸小果子吃掉了。观南镜在心里嘀咕,刚松开手又环住他的肩膀。五条悟后背被太阳晒得热热的,非常让人安心的温度:
“我是不是犯什么让人为难的大错了,前辈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门呢……我想要和你们在一起,想要给大家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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