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须吞旧梦(一)
丰城往东北的方向再去两三千里,便是伽舒阁所在。
夙情与凰愿同乘巨阙所行飞快,出城不足百里就一直远远地坠在了刘棋的身后。
刘棋的拂尘化出一艘小小的扁舟,航行于云层上。许是觉得棺椁入芥子空间不尊重逝者,即便黎陌琨只是晚辈,他也还是将棺椁停在身后,而自己则立于小舟滚头之上。
一路上除了郊野之地的停留打坐,并无奇特。
直到离伽舒阁不远的地方,夙情与凰愿才“正巧”遇上刘棋。
“刘长老,好巧。”凰愿笑盈盈地打招呼。
“序珖神君安好,这位……小仙子安好。”虽然在结界中见过,但刘棋还不知道凰愿如何称呼,便模棱两可地打了个招呼。
两人的出现出乎他的意料。
“长老叫我小愿就可以。”凰愿接道。
刘棋点了点头:“小愿仙子,二位这是?”
“去贵派讨两粒药,刘长老若是方便的话,可否让我们同行?”凰愿立即回答,扯起借口来脸不红心不跳。
长老说话,回答的却是凰愿,若是旁人,是极其失礼的行为,但放在夙情身上,倒也正常。
序珖神君师从祈云山上的那位,辈分极高又修为深厚,即便眼前的小仙子年纪仍轻,但作为神君的弟子,就算是个草包,也有足够的地位撑着她的面子。
刘棋没有被轻视的感觉,反而客客气气地说:“没什么不方便的,如此也好,便由在下为两位带路吧。”
凰愿眨眨眼,不明白“如此也好”指什么,但不妨碍她扯皮:“刘长老身体如何,怎么不再多休养几日?”
“无大碍了,多谢小仙子关心。出来时日久了,何况黎师侄……不好让他久不归家。”刘棋垂眸,情绪不显,仿佛是因为道义而完成的一个任务,“毕竟是孙师兄的首徒,如今在外出了事,我自是要带他回去。”
“还是长老想得周到,想来伽舒阁内的大家感情应是很好。”凰愿的脸上适时流露出钦羡,“人多是不是特别特热闹?”
这么简单的问题,刘棋却怔住了,像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似的,半晌才憋出一句:“自然,阁中大多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大家自幼长在一处,亲如家人。”
“那想必阁中也一定有刘长老的亲人。”凰愿状似无意到道,“真是令人羡慕。不像祈云山上冷冷清清的。”
山上有各派送去的弟子,自然不是真的冷清。
只是此话一出,刘棋一直古井无波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他迅速整理好情绪,短短的一瞬间,又恢复了初时的客气:“小愿仙子可别这么说,祈云山是多少修仙者梦寐以求的清修之地,旁人想去山上都没有机会。”
“也是,人要惜福才是。毕竟生死有命,世事无常。”凰愿遗憾地说,随即话锋一转,“黎师兄先出手伤了浣剑岛的聂师兄……虽然错在他,却罪不至此,也不他知得罪了谁,如此青年才俊,竟遭这般毒手。大家这么亲厚,孙阁主该是多伤心,刘长老也请节哀。”
她的表情真挚,只让人觉得是发自肺腑的惋惜。
“多谢小仙子关心,我会劝着点师兄。”刘棋不疑有他,叹了口气道,“黎小侄平日里不是冷血无情的性子,不知怎的……哎,这次许多人受到影响,连一同出来的莫仙子也不知如何了。”
即便在结界中一无所知,醒来之后也不可能毫不知情,他刻意提到莫凌烟,难道真的和她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关系?
还是在暗示什么?
凰愿眼珠子一转,一边注意着刘棋的脸色,一边继续道:“活不得安生,死不得安寝,莫仙子着实惨了些,希望快些可以有个结果,好让她瞑目。”
“有时一朝踏错,便回不得头,凡事皆有因果,下场都是注定好的。”刘棋若有深意道,不知道是指莫凌烟还是黎陌琨。
“哎……”凰愿跟着叹了口气,“斯人已逝,节哀。”
刘棋看似有话未尽,但最终只是重复了一句“都是命”,别的不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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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相遇之处距离伽舒阁不远,说了半天话,脚下的山门已是隐约可见。
伽舒阁整个坐落在黔山的山腰上,占据最大的一块平地,向前需要经过狭窄山道,向后为峭壁包围,是块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棂星门用了整块的黑青籽料,瑞鹤翔云纹于柱上,栩栩如生,似是下一刻便要驾云仙去。柱端耸出脊外,额枋上书“伽舒阁”三字,低调华贵,派头十足。作为一个传承不久的门派来说,已是颇有底蕴。
今日没有层云,清气流畅。
山门前,站着两个小弟子,淡翠色的劲装外一身银丝软甲,配有武器,正一脸严肃地恪尽职守。
“序珖神君来访,速去通知阁主。”刘棋降落在地上,拂尘所化的小舟缩小,载着黎陌琨的棺椁,翩然跟在他的身后。
“是,刘长老。”其中一个行了个礼,转身走了进去。
有长老陪着,门口的弟子也不做阻拦,剩下的那个恭敬地将两块玉牌递出:“烦请二位留一丝灵力在里头,再由我为两位加上核鉴之印便可。”
凰愿与夙情依言输了一丝灵力,玉牌顿时发出莹莹的光芒,那弟子将之收回去,指尖点在中心念念有词,直到光芒熄灭,才复又交还给两人。
“好了,如此一来二位仙君便可自由出入了。”小弟子道,语气宛如例行公事。
伽舒阁的腰牌由岫玉制成,通透少瑕。
玉牌上被刻入了留仙阵法,用以记录持有者的灵力气息,再由守山弟子加盖核印激活,方可使用。如此一来,没有最后的步骤,或是抢了他人的腰牌,都是无用。
虽然步骤繁复,倒也安全。
凰愿略施一礼:“谢谢小仙。”
“客气了,二位请进。”弟子躬身做请。
踏入山门的过程只是短短一瞬,夙情却本能地觉得不大对劲。
他回头瞧了一眼——
微风穿过棂星门吹来,攀附在瑞鹤爪间的凌霄叶片抖了抖,蝴蝶振翅飞走。
并无不妥。
侍奉小童已经候在门口,恭敬地朝三人行过一个礼,安静等待。
“在下须将黎师侄送至偏殿的灵堂,失礼。二位跟着小童去正殿便可,孙师兄会在那里恭候神君与小愿仙子。”刘棋施礼。
“刘长老请便,您重伤未愈,也不要太过操劳了。”凰愿体贴道。
“多谢小愿仙子,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刘棋说完转身离开。
凰愿看着他的背影,偷偷给师父传音:“看来刘长老知道什么,但是不肯说。”
“许是有什么顾虑。”夙情也暗暗回她,“他的灵流很奇怪,身上像是被人下了禁制。”
“路上他几次张口,还以为有希望套出些话来,没想到最后什么都没说。”凰愿因为师父理她而微微高兴,这种暗戳戳地互动不知为何让她很是兴奋。
夙情看了看暗自高兴的凰愿,只觉得她还是小孩子心性。但瞧她愉悦快乐,心里也不自觉地跟着云开雾散。
“二位仙君请随我来。”
小童将两人领到了大殿跟前,恭敬地说,“二位仙君请进。”
得了通报的孙晔初已经候在大殿里,见到夙情便客气地行了个礼:“序珖神君。”
“节哀。”夙情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他一贯话少冷漠,能说一句节哀已经是十分的客气了。
“孙阁主安好。”凰愿跟在自家师父身后施礼。
旁人并不知道她就是千年前的那个神女凰愿,自然还是做足礼数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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