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汴州城内枯骨前。
一黑一白两个人影矗立对峙着,相隔两端,犹如天堑。
那道黑色的人往前挪了挪,白色的身影却往后退了退。
楚阑舟她厚着脸皮又往前度了两步,想去拽他的衣袖,又被宴君安躲开,只得在原地小心翼翼戳了戳旁边的宴君安:“你哭啦。”
“你真的哭啦。”
宴君安遮着脸,语气平静:“……没有。”
嘶,不好哄啊.....
好在楚阑舟最不要的就是脸面,小时候就嘴甜擅长哄好了一堆叔叔婶婶哥哥,到了现在也深谙哄好师兄的法则,眼看宴君安不理她,她几乎是一点犹豫都没有,果断闭上眼睛往后一倒。
冷香萦在耳畔,她没有落在地上,反而落在了某人温热的怀抱之中。
她擡起头想要看他的脸,宴君安却扭过头,长长的墨色发丝遮住了楚阑舟的眼睛,让她看不见宴君安的神情。
楚阑舟倒也没撒谎,魔气消耗太大,她确实有些乏力,但也没有到站不起来的程度。
这点小毛病她以前会忍,今日却一点忍耐的心思都没有了,反而还在小声哼唧扮可怜:“啊,没有力气了,要摔倒了,要师兄背背才能起来.....嘶,疼!”
她被重重咬了一下鼻尖,不敢开口了。
发丝随着动作被风吹开,宴君安正在瞪她,薄薄的唇抿着,眼眶微红。
夭寿了,怎么这么可爱。
楚阑舟捂着心脏,把自己瘫成了一张饼。
气鼓鼓的宴君安实在少见,楚阑舟活那么大年纪也没见过几回,上一次见这样的宴君安还是她初成魔尊的时候,宴君安来兴师问罪,他们立场不和,最后自然也是分道扬镳。
这一次,小魔尊却趴在宴君安的背上,揉了揉被咬疼鼻子,兴高采烈给他指路:“那边是我的墓。”
楚阑舟爱热闹,不像旁人喜欢把墓设在僻静处,而是设在墓堆里,硬和豹军的那群人挤在一起。
宴君安轻轻擡手,指尖划过那座碑文,历史的尘埃如轻纱将她的名姓重重掩埋,在他的擦拭下逐渐显现出来,重登天日。
楚阑舟看着宴君安摹画自己名字的指尖,不知怎得觉得有些脸热,小小声替自己辩解道:
“......又不是人,我原本不想立碑的,可杜若说,人得有归处,我拗不过她......但是,我的归处不在这里。”
楚阑舟的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最后几乎变成了气音响在他的耳边。
她羞极了,悄悄把脸埋在了宴君安的后背上。
落地归根,人死后会留下白骨,再厉害的魔尊仙君死后也不过只是一捧灰烬,须弥便会消逝在天地间,所以凡人在乎碑文墓地,仙人在乎的却是魂灯。
可百年之前,魔尊就把自己的魂灯给了一个人。
真心却最难遮掩,她话中含义说得极为隐晦,一句话转七八个弯子,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却也掩饰不住,彻彻底底展露在他面前。
旧日回忆与今日的对话交叠,这份真心早在时光的沉淀下化为利刃,刺得他的心下一片鲜血淋漓。
宴君安明明还在生气她之前的事,到了如今,哪怕知道这是魔尊有意卖惨,却哪还能气得起来。
感受着背上那人又在悄悄观察自己,他将楚阑舟放了下来,对上了她藏在发间含笑的视线。
拿自己做饵算计,真是长进了不少。
宴君安恨得咬牙切齿,却悲哀的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对付她的法子。
打不得骂不得,磕了碰了都得捧在手心里慢慢的疼。尤其是在意识到她在小心翼翼讨好自己,哄自己开心之后,原则更是早就倒戈,胸腔里那颗心脏都在微微胀痛,恨不得立即跳出来也将自己的真心剖给楚阑舟看一看。
万方的光辉交相掩映,漫天星幕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流银泻辉。宴君安的眸中也是同样一片耀眼的星河,楚阑舟盯着他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还立着的自己的碑文,忽然升起了一种怪诞感。
就好像自己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一缕幽魂,而宴君安还守在自己的墓前.....
春分给她看的杂书实在是有点多了。
楚阑舟脑子里一下就回想出了好几种书里写过的场景,在脑内悄悄带入成宴君安的脸,没忍住咂了咂嘴。
“在想什么?”
冷不丁被发问,楚阑舟下意识回答出了内心真实想法:“人要俏,一身孝。”
空气骤冷,楚阑舟终于反应过来,想要再找理由找补已然来不及,楚阑舟眼睁睁看着宴君安的眼眸微微睁大,浅薄的绯色和怒意一起蔓延上他的脸颊和眼眸。
楚阑舟刚想道歉,就被堵住了嘴唇。
暗色的屏障于无声中升起,宴君安当真是被自己气狠了,楚阑舟只觉得自己的口腔中都是一阵血腥气。
无边夜色铺陈在他的眸间,粘稠带着不可言说的爱与欲,像是前些日子的那场永无止境的夜色,她被囚于方寸之间,想要挣脱却不得其法,墨色长发犹如囚笼,无边无际,伴随呼吸起伏着,像是海浪,又像是蔓延出的根系,将人缠绕其间,无法分离。
星光之下万籁俱寂,宴君安轻轻吻着她的额发,声音犹如幽谷清泉:“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1
“嘘。”楚阑舟低笑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
百年光阴,对仙君而言着实是一种短寿的诅咒了。
宴君安却没有如楚阑舟的愿,他握着楚阑舟的手,将它贴到了自己的胸前:“……可阑舟,我不想再等了。”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心跳连成一片,方寸之地间,彼此的呼吸声相互交错着,只需要擡眼便能看见对方低垂的眼眸,还有染着露水的长长睫羽。
楚阑舟轻轻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没有再做阻拦。
汴州的风素来冷冽,狂风卷起沙土,吹散了碑前的尘灰。
楚阑舟的名字之下,又添上了一道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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