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回到万筠堂,薛竹隐摊开笔墨,提笔又顿住。
丝丝缕缕的墨汁顺着羊毫流下,在笔尖汇聚成一滴饱满的墨汁,最后重重地滴落在宣纸上,洇成一大团。
她还是没法子下笔写弹劾林穆言的劄子。
毕竟她与林穆言从小一同长大,又同门同志,薛竹隐纵然有志要纠察百官之弊,但说到底也是个普通人,也会有感情用事的时候,刀刃要向内,太难了。
况且林穆言那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在一定程度上也得到了惩罚。
可是那惩罚怎么够啊,万一林穆言轻视这个过错,不以此为非,反而从此以虐待别人为乐,残暴成风,可不就苦了这天下生灵百姓吗?
他既然犯了错,一定要得到相应的惩罚,才会诚心改过。
她忍不住想,若是陈先生,苏先生还在,会怎么样呢?
陈先生肯定会板着脸训林穆言一顿,可是训完了就算了,末了再不追究,他自己的学生,怎么看都是好的。
若是被苏先生发现此事,大约会以林穆言为耻,除在平常应有的惩罚外,还有额外更重的处罚,连为他说话的陈先生都要顺带挨批的。
何况她根本就不喜欢顾修远!而且他今天早上瞪她那一眼还那么凶!他也不见得有多喜欢自己吧?还问她那样的问题!
窗外竹林里传来关关嘤嘤的鸟鸣,薛竹隐烦躁地搁下笔,她在想什么!
她痛苦地揉了揉太阳xue,看向窗外,阳光洒在竹梢,竹叶被照得透亮,犹如莹润的暖玉,几只通体鹅黄的鸟儿在竹枝上跳来跳去。
万物都在盎然地生长,薛竹隐觉得自己心底仿佛也有什么在跟着发芽。
她醒了醒神,思绪回到林穆言的身上。左思右想,快速地写了封信,折好唤秋云过来:“派人把这封信送到御史台崔侍御那,就说我与太子关系密切,写这封劄子多有不便,请他代笔,我下午去御史台。”
既然她不忍下笔,那请同僚代笔是最合适的。
秋云迟疑地问她:“大人是要弹劾太子?”
薛竹隐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太子犯错,我知道其中内情,当然要帮助他纠错,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应该包庇他。”
“可这样会不会把刀子递到别人手上?会不会威胁到苏姑娘?”秋云担忧地问。
“崔侍御与我关系不错,值得信赖。我有分寸,只说太子于东宫私自豢养并虐待姬妾,没说别的。”薛竹隐说道,叹了口气,“再说我今早看太子那样,不给他一记重击,他没法子振作起来。”
秋云点点头,自家大人这执拗的性子,连太子殿下也不会放过,她是劝不动的,何况大人也是为了太子好。
夕阳西下,薛竹隐看着崔侍御去递了那封弹劾太子的劄子,画完寅从御史台出来。
老周等她等得无聊地打哈欠,接过她手中的书箱,给她指了指:“那边有个小白脸等你。”
她看过去,梁楚正笑盈盈地看着她,手中轻晃她送给他的那把顾文博画的纸扇。
那扇子的扇柄是由乌木制成,在梁楚的手掌上发出润泽的光芒,看得出来梁楚很喜欢这把扇子,都把扇柄盘包浆了。
薛竹隐下巴点了点他手中的纸扇,笑道:“顾文博的长松落雪与梁兄正好相配。”
又板起脸对老周说:“梁大人是我的朋友,你不要用这种言辞来污蔑他。”
老周小声嘟囔:“哼,除了姑爷以外勾搭大人的都是小白脸。”
“你那么喜欢顾修远,一口一个姑爷的,那赶明儿你去给他驾车吧?你去跟他说你喜欢他!”薛竹隐无端恼怒,一股脑地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梁楚和老周都愣住了,不知道薛竹隐何以突然激动,何以如此口无遮拦,薛竹隐也是心里一惊,在心内反省自己。
这件事从今早到现在一直困扰着她,顾修远问出那个荒诞的问题后,她就没法专注自己的心神,今天一整天都怪怪的,总觉得不得劲。
梁楚为她打圆场:“车夫也是忠心耿耿,担心你与指挥使之间的感情,故此才草木皆兵的。”
薛竹隐一脸歉意:“老周就是话多聒噪,又口无遮拦地,请梁兄见谅。”
又转头对老周凶道:“老周,你看梁大人都为你说话了,你还不快给他赔礼道歉?”
老周不情不愿地,从车上跳下来给梁楚作了个揖:“小的不会说话,请大人莫要怪罪。”
梁楚摆了摆手,一笑而过,对薛竹隐说道:“我今儿得到宫里的调任,说是得了你的举荐,将我调到工部去,故而今日特地来感谢你。”
“我不过顺便提了你一句,若不是你有真才实学,过了工部尚书的考校,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薛竹隐与他互相推让。
梁楚朝她做一个“请”的动作,眼底笑意柔和:“上次在丰乐楼喝春见酒,入口醇香,念念不忘,如今有这样的喜事,不如我做东,请薛侍御去吃一顿。”
薛竹隐点头笑道:“那薛某便却之不恭了。”
丰乐楼内,顾修远跟曼娘交接完最近的动向,曼娘送他一路出来。
一楼人声鼎沸的,大部分都桌客都聚集在舞台的周围,专心致志地看歌姬弹唱柳进士新作的曲子,唯有一桌远离喧嚣人声,摆了满满一桌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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