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虚观(三)
莲空坐在台阶上撑着下巴仰头怅望明月梨花的时候,清夜悬并不在房中。
凉夜如水,山风摇动树影,阒静寂然,不闻人声。山间的青石小路上,一个道士踽踽独行。
那道士有些年纪了,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一副衣冠不整的模样,须发皆白,束起的发髻也并不整齐,鬓边杂草似的乱。比起说他是个道士,这气质倒更像是个披了层道门的皮好出去招摇的江湖骗子,一看就充满了不正经和不靠谱。
江湖骗子溜溜达达,只手拎着衣摆拾阶而上,嘴里还叼着根草。就在终于看见山腰的那座道观,快要到了的时候,他擡起头,同时也看见了立在长阶尽头的那抹青影。
清夜悬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淡淡道:“观主真是贵人事忙。”
是的,这看似江湖骗子一般的人物的确是静虚观的观主本人。他看见了那人,不但没有丝毫畏惧,就连一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反而眼睛一亮,吐掉嘴里的杂草,大剌剌叫了声:“老温!”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哪?”
这一幕要是被莲空看到了,可能会让他惊掉下巴。事实上,敢这么跟碧幽谷的凤凰神君说话的,上天入地可能也就这么一位了。
世人皆敬他畏他,但其实那位神君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刻板难说话,恰恰相反,很多规矩、诸般小节他都并不在乎。
观主也是个得道的,跟这位神君认识了千年了,深知他的脾气。果然,那位青衣神君听见这没大没小的称呼,也并没计较什么,只是扯了扯唇角。
直到两人在观主院的石桌前坐下,观主才搓着手说:“让你久等了,真是对不住啊。”
清夜悬擡眸瞥了眼那张毫无愧色的脸,淡淡接过对方递来的茶,赏了这好友一点薄面,纡尊降贵地尝了一口,便搁下了。
“你做什么去了。”
这其实只是句例行的寒暄。君子之交淡如水,清夜悬与这位老友只是偶有联系,对于这位日理万机的观主的行程安排,他并无兴趣。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你怎么这么晚来才滚回来”。
作为主动来信的主人家,把客人扔在这儿大半天不管,也太不像话了吧?这是哪门子待客之道?
然而观主从外貌上看是历经人间沧桑了,但与人交往时却是个真诚不拐弯的,问什么答什么,观主说:“哦,我去见了几位周围郡城的富户。”
清夜悬微微扬眉。
这听起来挺不可思议,道门中人,该是不问红尘、潜心静修,是怎么跟富户搅到一起去的?那岂不是沾了满身铜臭?
提起这个,观主就心累,他伸手拍了下旁边青衣神君的肩,唉声叹气地说:“老温,你是不知道,世道艰难啊!”
“本来我这道观香火就不怎么鼎盛,去给如意村主持祭典已经是为数不多的活儿了。可是现在……”观主本来想说这条财路被你那小徒弟给断了,自己想想也有点不像话,要是没有莲空发现那档子事,虽然是维持原状了,可那粉饰的太平能有多长久?而且还要继续心知肚明地让那些姑娘去送死么?
他将话咽了下去,转而说:“所以我才去找找路子,看看有没有财主家需要除妖驱邪什么的。这一天到晚跑得我,老腰都快断了。”
“……”清夜悬嗤笑一声,“你这道观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
“是啊!”观主愁眉苦脸,“观中这么一大群弟子呢,一张张嘴每天都是要吃饭的。”他摇了下头,酸溜溜地说,“老温,你就一个徒弟,肯定没法理解我拉扯这么一大家子的辛苦。”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清夜悬来此不是为了听他抱怨的,废话这么多,他耐心有些告罄了,轻轻叩了下桌面,直奔主题问道:“你来信邀我来此,是有莲空走失那一缕魂魄的下落了么?”
观主本来正倒着苦水,突然被打断,闻言才回过神来,他点了下头:“对,有下落了。”
他在那布满补丁的道袍袖子里摸了半天,摸出来个罗盘,放在桌上给清夜悬看。
“喏。”观主指了指罗盘,道,“显示是在临江府的方向呢。”
清夜悬垂眼看着那指针,静了片刻,点了下头,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准备起身离开。
“对了!”观主突然一嗓子吼了出来,“我想到了!”
清夜悬的动作生生止住,生怕他还有关于此事的消息,问了句:“什么?”
观主一拍大腿,眼神发亮地盯着他说:“这不是有你么?只要我跟百姓们说,我这道观是凤凰神君降临凡间时落脚的地方,那来参拜的人还不是要把门槛踩破了?还会担心没有香火么?”
原来是想到了生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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