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季干川策马走在闹市上,看着远处光影朦胧的花灯,那些各色光晕渐渐重合消散。手里捏紧了马鞍,一股郁气涌上心间,几乎要将他淹没。
“殿下。”朱诚在身后打马跟着,看着自家殿下这幅失了魂的模样,小心翼翼道,“沈大小姐想来是好玩乐,与怀德郡主又一向感情深厚,一时忘了时候也情有可原……”
【沈大小姐这是摆明了躲着殿下呢,也真是见了鬼了,旁的妻妾哪个不是紧巴望着自家的夫婿,生怕被外面的妖精勾住了魂。这沈大小姐倒好,明晃晃的把未来夫婿往外头推,这是有多不待见殿下。】
季干川一瞬回过头来,眸底一片漆黑暗幽之色,瞧着朱诚还勾了一下唇。指腹摩挲着马缰,笑问:“你说什么?”
朱诚打了个哆嗦,寻思自己方才也没说什么。却不敢不回话,硬着头皮将方才所说又复述了一遍,然后见季干川沉默不语的转过头,没有要追究,这才松了口气。
正要跟上,却被季干川淡声遣退了。
他心里嘀咕着,怎么也想不出来殿下今日是怎么了。只好领了命,停在原地看着殿下打马远去了。
季干川看着花灯散去,打马上前,在街市上漫无目的的走着。最后视线停留在最后一个离开的摊贩上。那摊贩主人是个身影佝偻的老汉,行动不便,离开的才慢了些。
摊子上已经不剩下什么了,只有一盏残破的纸糊的孔方兄花灯,那灰不溜秋的花灯实在太破旧了。瞧着像是从那个旮旯角拾到的破烂一般,它甚至脏得很。
但是莫名的,季干川看了它许久。
如此肮脏卑劣低贱,被人嫌弃厌恶,就像角落里的破烂东西一般,谁又会多看一眼呢?
今日他寻了许多灯笼送去沈家,什么样的都有,赤布帛鲤鱼灯,十二面美人宫灯,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寻常人家见不着的。
但是沈知鲤没回来,一直没回来。
看见季干川视线停滞在摊前,那老汉躬着身子哈着腰,嘴里嗫嚅着道:“贵人可有什么要的,只是这花灯都卖完了……”
“那盏灯……”季干川看向老汉,暗哑问,“多少银子?”
老汉惶恐至极,赶紧摆手道:“当不得银子,贵人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这灯一文钱一晚上了都没卖出去,怎么还卖银子……】
“不,要给银子的。”
他垂眸在腰间一拂,才恍然想起今日出来,一路上去买了好些沈知鲤喜欢的糕点,还有花灯,如今身上已经没有散碎的银子了。
只剩下些极大额的银票之类,却是都在朱诚身上带着,但是方才他已经将人打发走了。
夜里萧索的寒风拂过,月影下他影子晃了晃,拂过腰间发现只剩下一个羊脂玉佩,下坠着一枚红绳串着的铜板。
他将那羊脂玉递了过去,道:“这便当做银子了。”
看着老汉佝偻的身影,欢喜的接过了那羊脂玉,季干川看着他道:“这玉值三千两,你若是去当铺,切莫被人糊弄了。”
那老汉却是将那羊脂玉下坠着的红绳扯了下来,将那一文钱收下,将那羊脂玉又递还回去了,连带着那个孔方兄花灯。
“多谢贵人赏赐,但是草民无妻无儿无女,身上揣着这样多的银两,倒是招祸患的。”
季干川接过那盏灯,和那羊脂玉,心里略微有一瞬忡怔。
【这花灯本也不值什么铜板,若是今日带回去也是落在破烂堆里发烂了。能卖得一文钱已经是极好的了,若是多收什么不义之财,焉知他日不会要用命去换去。】
老汉点头哈腰,带着那个破烂的板车,告退着离开了。
朱诚在身后远远的跟着,见殿下一个人打马在街角的冷风里,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烛光温暖明亮,将整个房间笼罩。
燕七和墨九坐在桌前玩着牌,一边等着天亮。旁边的软塌上青筝趴在引枕上睡得正熟,身上还盖着个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厚被子。
两人相对而坐都有些沉默,这个点了,主子竟然还没回来。本来不是都说好了,今夜去府衙歇一晚,明日去将沈大小姐和暄王的那什么婚约处理了。
墨九倒是还算满意,主子今日总算硬气了一回,不像从前那样一直被女人拿捏着。他之前就觉得,要是主子对那女子手段不强硬些,早晚是要落得人财两空的下场。
燕七看着墨九神采奕奕的样子,神色颇有些怪异,他当不会真的给那两人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药了吧。
墨九将牌按在桌子上,看着燕七手里最后一张牌,催促:“快快,到你了,你输了吧!接着再来!”
早已经熄了灯,地龙烧得极暖,月影朦胧透过纱窗欣然入户。
高床软枕,帐幔散下,隐隐可见其间朦胧的身影。沈知鲤着着单薄的寝衣,困得抱着莲花精的脖颈,趴在他胸口上,睡得极为熟。
孟澂莲青丝披散下,他漆眸望着沈知鲤额前散落下的青丝,接着月色勉强能瞧见她仰着的脸,长睫如扇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朱唇微启,齿若瓠犀。
睡得极为静谧香甜。
拢在她腰间的指节微动,右肩有旧伤又被她枕了许久,半截胳膊已经麻了。但是他看着沈知鲤睡得沉沉的模样,就再也没有动过了。
有一瞬,他感觉这一刻虚幻得有些不太真实。
曾经在他的梦里,沈知鲤总是离他很远很远,他看着她站在另一个人的身侧,笑着拉着他的手唤着:“莲姐姐……”
如今那噩梦般的梦境,彻底被打破。
沈知鲤呼吸轻浅,因为睡得太死,口水晕湿了他腰腹间的寝衣。
他擡了左手,在她唇边擦了擦,神色带了几分缱绻至极的笑意。
这夜注定不会太平,夜深之后风也越发寒凉。
沈建安派出郡主府的人回来了,知道沈知鲤今日并未去郡主府,郡主一早就虽长公主进宫了,今日也不曾回来。
他心里一沉,正要找人去寻,却听候门的侍从带着个信笺来了,道:“大人,有人连夜送了信来。”
“可看清是何人?”
“并未看见人影,也不知是何人,动作竟然如此迅速。”
沈建安飞快拆开信来,脸上的神色一瞬变得极为漆黑。
这六殿下好生放肆,竟将鲤儿擅自扣下,还妄图想要求娶。
平心而论,这些年他站在季干川的身后,应当是这六殿下极欲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人。但是陛下态度实在古怪,竟然出尔反尔,想要断开沈家和季干川间的联系,隐约有要为六殿下招揽他的意思。
本来陛下怜惜这唯一一个嫡子,亦是可以理解。但是这六殿下此举实在是有些……叫人难以言说了,他竟然惦记着鲤儿!
一想到鲤儿这会儿还被这样一个狼崽子惦记着,不知道被扣在那个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怕是这会儿定是害怕死了。
沈建安心里郁气难平,想拿着这信笺就进宫找陛下,但是此刻才想起来,宫门已经落锁了,此刻还进不了宫。
内心又是一阵郁结,想要带着人去找,但是这人是被那个原文中最后都没有出现的六殿下带走的,他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去何处去寻。
“大人,奴这便去带人出去找,一定将小姐带回来。”身边的侍从不知道大人为何变了这幅脸色,赶紧上前郑重请命。
沈建安按了按额角,深吸了口气,道:“回来,不必。”
这六殿下回来这样久,都深出简行,无人知其下落,多少人想找他都找不到人影。这会儿出去大张旗鼓的找,不但找不到不说,还会叫鲤儿成为人饭后谈资。
他展开信笺,看着最后段客气有礼的字迹,六殿下道明日会前来拜访,商议这件事。
有礼?绑了人家女儿,客气的上门说要商讨婚事,这叫有礼?
沈建安一瞬间就想把手里的信笺给撕了,但是却长舒了一口气,硬生生的按捺住了。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暖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曳。
这一瞬间里,他想了很多很多。
季干川这些日子成长的极快,也出其不意的露出了他新长出来的锋利的爪牙。
甚至于,沈建安分明是最开始一手将他拉起的人。但是如今他身侧有了别的拥趸,却开始打压他了,借此不断扶持新的亲信。
沈建安这时候才意识到,季干川当真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亦无什么劳资的感恩之心。
在季干川的眼里,自己当初对他的示好,只可能是别有用心。
他在冷宫里待了那么多年,见识到了各种人情冷暖,所有的示好在他的眼里都是别有用心。只除了当初孩子时期的小白莲主动的示好,还有他费尽心思去争取的皇帝的那点父爱,才能叫他惶恐的觉得,那是些微薄的真心。
沈建安有些心冷,这么多年来,虽说他对这个男主是心存利用之心的,但是就算那些善意是别有来由,他亦是实打实的为他做了这样多的事。
再加上鲤儿的事,沈建安觉得,他确实得给自己找个退路了。
皇储之争,他若是事先并不知道谁会继位,是定然不会想要站队的。
从前他一直以为季干川是书中男主,有主角气运在身上。但是如今自从数月前的不知哪一天起,剧情的走向突然就像另外一个相反的方向移去不复返了。
如今剧情偏移到这个地步,季干川不仅没有做上那个位置,那位失踪了十几年甚至于在书里都没出现的的六皇子竟然回来。
沈建安开始怀疑,那些玄学的所谓的主角气运,到底能不能帮季干川把偏移到这个地图的剧情修正回来。
狡兔三窟,沈建安向来知道不能把所有希望搭在一个人身上的道理,他如今亦是担心季干川若当真坐上那个位置会翻脸无情。
门外一阵清冷的冷风吹了进来,卷起他额角的乱发,叫他忍不住拧了眉,捏紧了手里的信笺。
这六殿下,倒是仿佛拿捏准了他心思一般,认定了他会收下信,等着明日他拜访。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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