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日街中,唇齿相接的刹那,唯有季琛知悉,自己险些沦陷,沦陷在那他从未奢求过的温软,那样近距离的接触,一时情动,覆水难收。
他险些忘了他是低微的臣子,她是高贵的公主。
昭月见着他眸中的迷惘,“既然你也不知道,那我告诉你。”
话落,季琛见她已欺身而近,仓皇之中,他擡手欲阻,急忙唤出声:“公主!”
衣裳摩挲的响动于耳,伴随着金玉相击的丁零,她怒而撇开他的手,蓦地拔高了声:“叫我赊月!”
季琛顿时不敢再言,呢喃道:“赊月…”
“季怀安,你休想再躲我。”
昭月罔顾他的意愿,径自搭着他的肩,伏在了他的身上,她强行捧着他的面骨,朝向自己的脸,旋即她低头落下一吻,却是尤带恨恼地轻咬着他的唇。
这一次,他已逃不了了。
呼吸顷刻加重,季琛紧阖着眼,感受着那柔软生涩又笨拙地吻着,甚至是以齿胡乱咬着,他心底的挣扎与艰涩,早已随着崩塌的理性弥散,迷失其间。
他是无法抗拒她的,从来都是。
他微凉的唇畔翕合着,喉间因她咬着吃痛低哼着,那犹豫之际逐步转为略显惶恐的回应,切切实实地在这相合之中展现。
昭月不知何为男女风月之事,却知,她是喜欢他的。
当年从雪地里爬起来的少年,明明身形单薄,不擅言语,这些年逐而长成独挡之人,会因为皇宫里对她的恶语,奋起反击;会不顾她数次蛮横无理的要求,无限度地满足;会陪她哭笑,玩闹,让她感知到…何为真心。
昭月知道,在这奢华富丽的皇宫里,真心被人视为无用之物。
除却权欲,再无其他。
所以她放肆娇纵,跋扈。
偏偏在这样的牢笼里,有一人毫无保留地,以其真心予她,包容她的所有。
彼此交织的气息渐渐染就炽烈,昭月攀着他的肩膀,勾住了他的脖子,亦察觉他揽住了她的腰,循上的五指插入青丝软鬓,将二人的距离愈发贴近。
唇齿间,更为深重的回应,似是彰显着他从前不可奢求的所愿。
明月之影已是落在湖畔,他乘于舟中,触之可得,自甘跌入水中,与月相拥。
哪怕结局是自溺而亡。
毕竟那只蛰虫,最初破土时,就只是想见明月一眼。
耳鬓厮磨里,她断续的嗓音落在畔,“季怀安…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
得来这样一问,季琛气息滞涩起来。他只觉喉咙干哑,堵塞住了他的口,满腔心绪不能言。
他该如何去说喜欢?
若是喜欢那昭昭之月,便能有资格去拥有,那定是无稽之谈。
季琛从来不会放纵自己的欲望,即便深陷于他想要触碰的美好。
昭月盯着他眼中的顾忌与克制,她不明,只得再度咬着他的唇,重复道:“我要你说,你喜欢我。”
但到最后,任凭她逼问着他,唇齿鲜血腥甜,他还是没能说出那四个字。
新帝登基后。
是日,又逢雪至,季琛得来传召,赴往宫中。
彼时秦朔高座明台,对季琛道:“昭月是朕唯一的妹妹,她的婚事至今未有着落。虽是狄夷之患仍未解,但朕不可能以和亲这样妥协无能的方式去解国患,更不可能让昭月嫁给那些北蛮人。”
季琛双目恍惚,“陛下此言…”
自他与昭月有过亲密行径,他便不再见着昭月就跑。
但昭月想要他回应的越发的多,他心里就越受折磨。他怕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结果,更怕她一朝得知,她所喜欢的人,皮肉之下暗藏的肮脏与污秽。
“朕想知道,你究竟愿不愿意娶昭月?”
秦朔沉声道:“昭月有意于你,可若你无心娶亲,昭月嫁给你也是受苦,故朕需要你一个答案。”
季琛深做呼吸,字句细述,“陛下,当年臣承蒙先帝信任,进御史台,入恩师门下。先帝予臣监察御史一职,实则却与恩师商定,让臣暗中辅行中丞之权,为察百官,惩奸恶,时至今日,臣不敢告劳,亦不欲邀功。”
秦朔颔首,“先皇临终前,曾与朕提过你一二,告知过朕这等秘事。但此事与昭月的婚事,有何关联?”
季琛答道:“想来陛下应知,御史台内,手段毒辣,被称之‘活阎王’者,是微臣。”
他心有顾虑,始终不敢让昭月知晓,他不为人知的这一面。
秦朔了然,“京中确有此等传言。所以你是怕昭月知晓你的手段,对你心生畏惧?”
“长公主玉叶金柯,高贵无比,臣所做之事见不得光……”
季琛俯首握拳的手已捏得发白,“且臣答应了先帝,愿奉行监察御史一职,永不升迁。臣仅是八品小官,难以与长公主相配,若是强行赐婚,怕是会为长公主惹来闲话。”
话音方落,季琛却见屏风后,一道极为令他在意的身影显出,正是昭月。
他不知所措,匆促唤着她,“殿、殿下…”
秦朔转而问着昭月,“昭月,你介意怀安的这些吗?”
须臾间,季琛只觉无处遁形。
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方式,让昭月知晓他的一切。
他不敢去听,更不敢去想,他会得来昭月什么样的回答。
大殿之内,连着呼吸都静而可闻,心脏急骤跳动里,季琛觉得后背已冷汗涔涔。
但听昭月问着秦朔,“皇兄怎么不给他升官?”
她不介意自己所行的那些事?
季琛先是觉着自己听错了话,随即反应过来昭月所问,又再补言,“这事是臣先应了先帝…”
秦朔道:“先皇给朕提及的是,中丞将至致仕之年,待他老人家辞官,擢怀安为御史中丞。”
“怀安,还不快谢恩?”
季琛接而跪下:“微臣…谢主隆恩。”
“朕今日也一道拟了昭月与你的赐婚旨意,待礼部择好吉日,便为你们二人完婚。”
昭月听罢喜上眉梢,“多谢皇兄!”
她雀跃着步,走到季琛身边,“季怀安,还不快起来?要等着本公主把你绑回府吗?”
待季琛随昭月走出大殿外,他仍觉得这一切极为不真实。
但他的手很快被昭月握住,十指紧扣,她牵着他踏入茫茫雪色里。
窸窣声响越过二人相近的距离,她回过头,笑意盈盈,“季怀安,你瞧,又下雪了。”
他们相识,又复一年。
凛风乱琼中,季琛踩着软雪,只觉相扣无隙的手心发热,摒去寒意。这非是湖畔水影,如梦似幻,而是再切实不过的相触。
他忽的明了,只要那明月愿意牵引他而去,他是蛰虫也好,天地一粟也罢,他就能抵至云间。不论他身满血尘与否,卑微与否,这些都不重要。
只要她愿意。
“赊月。”
落雪于怀,他看着她染白的眉眼,低声唤出了她的名字。
“我喜欢你。”
(季琛x昭月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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