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生来注定的事情,就好比他一只蛰虫,如何妄想一朝能成为天?
蛰虫与明月,本就天差地别。
更何况,他已不是从前那个季琛。
如今世人眼中的季琛,包括她眼中的季琛,只是他想要让人看到的季琛。
他曾见过那些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囚徒临死前,对他怀满恐惧的眼神;也曾听过无数咒骂与侮言,斥着他是心狠手辣的疯子云云;更明晰御史台的同僚在知他真面后,对他截然不同的态度。
京城近年传出,御史中丞一改审讯作风,手段毒辣,从未有作恶者从他手中留有活路,被人称之“活阎王”。
殊不知,这样令人闻风丧胆的人,实则是季琛。
唯有御史台的少数同僚知悉,季琛是怎么样的人,故他们敬他畏他,只不过畏惧的更多。
季琛曾以此料想过,昭月得知这些的反应,想来应是与之相似。
他比谁都清楚,他这样从血尘满身的腌臜里爬出来的人,是没法再触及那些纯粹美好的事物。
他不该把素月染就污色。
恍神间,季琛只听丽妃语重心长道:“小琛,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不会不知道本宫问的是什么。”
他知道,他知道又能如何?
季琛答道:“我,我就是把公主当做妹妹一样,保护她不受欺负…”
丽妃将信将疑:“真的?”
袖内的指节已捏得发白,季琛勾起他惯用的笑,“真的。”
丽妃问道:“既是如此,你躲什么?”
季琛胡乱诌着话,“最近御史台案子比较多,我抽不出身……”
丽妃:“我记得前些日,你师父给你休了假。”
季琛:“……”
他哭笑不得,“娘娘,您这么拆穿我,不太好吧?”
丽妃轻哼一声,“那就别想着撒谎。”
季琛挪眼看着远处的莲池,忆及今日来此之事,当即转移着话茬,“您看这最近,我不是忙着撮合浮白和乔二姑娘…是真不得空。”
话末,他又道:“您瞧瞧,苏将军为了浮白的亲事,都操劳过度,头发都白了不少,我这也是忙着为苏将军分忧。”
丽妃不为所动,“小琛,我兄长年过半百,不生白发才奇怪。”
季琛:“……”
风稍起初,掠过水面清圆。
“你越是逃避什么,便越在意什么。”
丽妃盯着默不作声的季琛,幽幽说道:“本宫也不逼你了,好好想想我对你说的话吧。”
“公主年纪也不小了,她一直未有驸马,不过是圣上与皇后忙于东宫储妃之事,待储妃之位尘埃落定,下一个则是昭月。”
季琛忙不叠道:“驸马一事与我并无…”
“哦。”
丽妃已搭着宫女的手,不欲听季琛再言。
那柔和的嗓音却是撷风传至,字句落入杵在后面的季琛耳畔。
“若是北方战事不平,公主会被送去和亲呢?你也知,如今西北暂平,周家所守的东北,可是一直战乱不断。家国利益当前,纵使昭月受宠,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发生……”
季琛陡然擡起眼,望着那道渐远的雍容身影,直至丽妃最后一句话道出。
“没有人能确保将来会发生什么。”
他抿了抿唇,眸中尽是复杂之色,犹疑,迷惘,甚至是…挣扎。
苏涿光与乔时怜婚期将近时,季琛一展其才,佚名编写了好些话本,在京城内掀起了这等英雄美人的传奇之风,一众纷纷效仿,迎合热潮,悄无声息地掩盖了此前乔时怜与东宫之间的纠葛。
季琛对此极为满意,想来他生平爱好不多,一朝能物尽其用,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显然,对此等“好事”,作为话本里的主角苏涿光,并不这么以为。
此番苏涿光忙于婚事之际,抽出了空闲面见季琛,“西风最近很穷,听说把钱给你了。”
季琛奇道:“你怎么知道?”
西风当然是把攒的零花给了他,让他写关于苏涿光与乔时怜的话本了。
苏涿光道:“她在乔姑娘那里卖乖哭穷,乔姑娘以为我从前虐待暗卫,零花都不曾给。”
“误会…”
季琛正要解释,却发觉浑身一紧,自己被苏涿光以绳子捆了起来。
少顷,苏涿光拎起被五花大绑的季琛,扔给了候在门外的公主侍卫:“带回去给公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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