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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 高欢3 成长的你 俯瞰大地(2 / 2)

他们丢了洛阳,回到并州,我们就离开并州,进入洛阳。

我们鲜卑人,把早期的匈奴称为胡,本朝开国之后,已经和汉人混血的匈奴,又和原来的羯族,大规模混血,这样倒腾出来的新匈奴,我们称为契胡。

他们依然聚居在刘渊旧都,汾州离石(今山西吕梁),黄河东岸的吕梁山脉,黄土高坡一带,因此,又称山胡。

吕梁山那地方,山高谷深,沟壑纵横,土壤贫瘠,草木难养,连看见土地就想挖俩锄头播种子的汉人,都去的少,本朝皇帝,更是不想费劲征讨,于是只要契胡听话不闹事,就一个劲地加封他们的酋长。

这些年,契胡人口又多起来了,吕梁山的山沟沟,都挤满了,于是,又来这肆州讨生活了。

契胡人里的尔朱家,先祖尔朱羽健,跟随道武帝作战有功,道武帝为其分封汾阳郡秀容川,尔朱家族就在此繁衍生息,开枝散叶,历经百年至今,已是肆州地面上的第一豪门,他们家的秀容城,比当地首府肆州城,还要大,大得多,肆州刺史上任的第一件事,就必须是出访秀容,去拜码头。

比你们娄家如何?你问妻子。

一百个娄家,也不如。妻子说。

你被吓得,吐了吐舌头。

听说,去年吧,尔朱家老酋长尔朱新兴,觉得自己太老了,就把自己散骑常侍,平北将军、秀容第一领人酋长的官爵,传给了他的儿子,尔朱荣。

算起来,尔朱荣,今年才二十六岁……七个月零三天,而且,他的正妻去世了,也没有妾室,正单着呢。

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尔朱荣,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啊。

一提到他,你那白鹿一般的妻子,就笑靥如花,这让你一整天,都不想跟她说话。

你妻子看你那傻样,也不理你,一个人骑马走在最前面。

脚下的大地,突然开始微微震颤,你一听就知道,这是万马奔腾的前奏,你听得出,这群狂奔的骏马,在你前面大概有五里远,半柱香的功夫,它们就会冲到你们面前来。

这是一道狭窄的山谷,你们应该及时避让,你的妻子,还一个人走在最前面的路中央。

你看看她,反正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再赌一会气,再去拉她。

你却没料到,拐弯处,突然冲出两个开路的骑兵,看见你妻子,不由分说,举起鞭子就要抽下去。你见势不妙,飞马上前,伸出右肩,替妻子挡住了,这足以留下一道永不消逝的血痕的皮鞭。

骑兵狂吼一声:“滚开!尔朱公子围山行猎!”便扬长而去。

你只好忍住剧痛,护着妻子退到路边一颗大树后面。你的骄傲白鹿,心头感到屈辱。从此,她再也不喜欢尔朱荣。

你们三人二马,刚刚站定,大地的震颤,就变得猛烈起来,尔朱荣的骑兵大部队来了,打头的几匹神骏,云中苍龙一般,裂地吞风而来,踢石啸天而去。

你看着那几匹马,都看呆了,相比之下,你跨下的大宛马,你妻子的黑骏马,都被比成了瘦驴。

然后是一阵漫天盖地的风尘,风尘之中,你能看见,一群大青马,然后是一队白马,又后是一伙黑马,最后是一团红鬃烈马,这算起来大概得有一万匹的骏马,每一匹的背上,都有一个全副武装,趾高气扬的契胡人。

你想起了白登山上,妻子给你讲的那个故事。

尘埃慢慢落定了,这支队伍却还没完,后面来的人,身着华丽的便装,一手持弓,一手擎鹰,数以百计的细长猎犬,屁颠颠地跟着各自主人的马跑,看见你们这些陌生人,却又翻脸狂叫。

这些人,该是这次围猎的联合主演,尔朱家族的成员。那么,领衔主演,尔朱荣,应该就在他们的后面了。

你拉长了脖子,期待这耀眼巨星的出现,你妻子却不想看了,背过身去,看自然风景。

她这个女子啊,其实,特别记仇。

心高气傲的人,都这样。

一声雄浑的牛角号,三通激昂的羊皮鼓,一幢光辉灿烂的黄罗伞盖,缓缓而来。

你叫妻子转头过来看,问他那伞盖是啥意思,她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一见伞盖,也惊得瞠目结舌。

她说,可以用那种伞盖的,只有宫里的皇帝,和庙里的佛祖。

这幢伞盖下的,既不是宫里的皇帝,也不是庙里的佛祖,正是这契胡之王,秀容之主,金盔银甲,红领白袍,骨相庄严,玉面高颧,剑眉星目的乱世巨星,尔朱荣!

他的脸,好白,好亮,珍珠那样的白,月光那样的亮,这竟然,让他那高傲的脸庞上,透出了,一种神秘的柔和。

你想想你自己的肤色,顿觉自惭形秽。

虽然,你自己的面相,也还是算帅,土帅土帅的,但尔朱荣那样,才称得上是美男子。

一个男人,被誉为美,比一个女子,被誉为美,要困难得多,也要高级得多,因为,美男子,需要一种阴阳合璧,却又必须以阳刚为主的奇妙气质。

二十一世纪的人们啊,该怎么去想象尔朱荣?可以去百度一下多年前的张国荣,或者尊龙。

虽然你妻子心里已经不再喜欢尔朱荣,可她那已经僵硬的脖颈,却也还是跟着他的步伐,不自觉地,卡顿着地,慢慢转动……

你不知道,你的妻子,却看到了他眼角深处,隐隐的一抹忧伤。

尔朱荣没有看你们,这个人的眼睛,不是往上看,就是往前看,从来不屑于垂青身边的蝼蚁,以及贱如蝼蚁的,你。

你却被尔朱荣的风采,深深折服,如若今生有缘,你要跟随尔朱荣,如果今生有幸,你要成为尔朱荣!

走过秀容,契胡人,渐渐又少了,汉人彻底压倒性地多起来了,过了阳曲城,便是并州地界,这里的河,人称汾河,河边再也没有成群饮水的牛羊。秋节将至,你平生第一次,闻到了粟麦的香。

原来汉人,是靠这些小苗苗上的小果果,过日子的。作为汉人的你,才第一次知道。

并州的首府,是晋阳(今山西太原)。

妻子说,这里,是汉人从未完全失去过的地方,即使是在五胡乱华的岁月里,这里也有闻鸡起舞的北国孤星,晋朝大将刘琨的倔强。

你喜欢晋阳,这座城,有十个怀朔,五个肆州,四个秀容,三个云中,两个平城那么大。这城里的人,有孝文帝之后,就看不出明显差别的鲜卑人和北方汉人,扭扭捏捏的,是南朝人,发型诡异的,是契胡人,高鼻深目,是羯族人,鬼鬼祟祟,是柔然人,甚至还有塌鼻子的高句丽人,兜售特产野山参,高鼻子的粟特人,叫卖波斯干果仁。

一个多么精彩的世界,你喜欢。

你打算,以后要是有机会,要带着你们高家的所有人,来这里发展。

顺着汾河谷地南下,看遍了汾河夏秋时节,草木繁茂的优美,品尝了新酿杏花美酒,柔和馥郁的淳美,再走过介休小城,就进入了司州地界。

司州,皇帝直辖的天下第一州,司州的首府,就是帝国的首都,你们此行的终点,洛阳城。

你以为快要到了,你妻子却泼冷水说,虽然进入司州地界,但距离洛阳城,还是远得很。

你妻子解释说,这里是临汾,依然是春秋时晋国故土,甚至晋国国都在这里,按理说,这里距离晋阳更近,本该划给并州管辖。

但是,自秦汉以来,不论中原皇帝的首都,是在西边的长安,还是东边的洛阳,都会把临汾划归首都管辖,强行让这临汾,离开并州的控制,成为首都的一部分。

本朝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也是如此。

为什么呢?

因为黄河。

妻子带你去了临汾西南三百里处,见到了黄河龙门,黄河对面,是属于雍州地界的韩城。

黄河?

是不是我们怀朔南面,翻过阴山之后就能看到的那条大河?

是的,同一条河。

同一条河,为什么看上去如此不同?

家乡的黄河,清澈、平静、宽阔、浅淀。

这里的黄河,浑浊、汹涌、狭窄、幽深。

这个问题,你妻子也不懂了,她说有机会的话,咱们去洛阳,请教河南尹郦道元,他为古书《水经》做过注,你岳父曾经和他有些交情,说不定他,会知道原因。

但现在,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看,这样的黄河,怎么过?

三五个人,勉强可以坐羊皮筏子,时不时的,还得给河神献祭几个。

那三五千人,三五万人,怎么过?

你说的是,行军打仗过黄河?你发觉,其实妻子在教你做事,这一路上,她都在教你做事。

她不想她的丈夫,在仨瓜俩枣之间,忙活一辈子。

你看了看怒吼不息的黄河,摇摇头说,恐怕这里,是过不了的。

从这里往北,直到云中地界,黄河南折的地方,这河都是这样,在峡谷中疯狂,这一段黄河,过不得船,小船都不行,也搭不了桥,浮桥都不行。行军打仗的话,军队几乎不可能,从这里经过。

那不是省事吗?这下子黄河两边,就没法打仗了呗,挺好的。

你想得美,千百年来,这么多的东征西讨,春秋时的秦晋之争,战国时又有秦魏之战,高祖刘邦,魏武曹操,前秦天王苻坚,本朝太武帝拓跋焘,都在这黄河东西两岸来回走过,怎么没法打仗?

他们是怎么过去的?

猪脑子,这里过不去,还有别的地方嘛。

你们离开龙门,顺着黄河往南走,你看见黄河的怒气,慢慢在消去,黄河的胸襟,慢慢变宽广,终于走到一个叫河东郡的地方,黄河终于彻底放下了身段,变得平易近人,允许人们来往行船。

这里是蒲坂渡(今山西永济),从这里开始,黄河下游的第一个渡口。只要你有船,足够多的船,百万大军两边来往,不在话下。

你平生第一次看见船,不是草原上的水泡子里,那种用洗澡盆充当的船,是这种正儿八经,三层楼高,能坐一百个人的大船。

我们要从这里渡河吗?你问。

不,这里渡河过去,直通关中长安,不是洛阳。

所以,首都在长安的国家,要把蒲坂纳入掌握,而要守住蒲坂,就得控制住蒲坂东北方,相隔四百里,一路上一马平川,几近无险可守的重镇临汾。

所以,长安做首都时,临汾必须和并州分开,划归长安。

你妻子夸你聪明。

那么洛阳呢?

我们顺着黄河再走吧。

你们又看见,黄河是不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放弃了南下,骤然向东猛拐,在这个地方,有个比蒲坂更大的渡口,人称风陵渡(在今山西芮城)。

你妻子说,从这里过河,向西可以去长安,向东可以去洛阳,向南,可以去南朝。

那么,不论首都在长安,还是在洛阳,都要控制这里咯。

是的。

那么,我们去洛阳,是不是要从这里渡河?

过桥先下马,有路莫行船。怎么说坐船还是危险。我带你去一个走路过河的地方。

果然,顺着黄河往东,走了一天时间,在一个叫孟津(在今河南孟州)的地方,一件神奇的事物,浮现在你眼前。

这里的浮现,不是一个泛泛的形容,而是实际的描述。

因为那事物,真的是浮着的,那是一座浮桥,浮桥下是十六排吹涨的羊皮垫底,桥面是木料,两边由麻绳做扶栏,每两排羊皮,由麻绳隔开,整座桥被隔成了八条通道,东边四条,只允许由南向北,西边四条,则是由北向南。

光彩照人的洛阳城,就在浮桥之南。

百丈有余的滔滔黄河,你们就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摇摇晃晃地过去了。

因为有这座可供百万大军缓缓通过的浮桥存在,从桥对面开始,一直延伸到黄河对岸的河东郡,以及稍远处的临汾城,这一大片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的土地,也必须为洛阳所有。

长安、洛阳,像两位隔台对阵的乒乓球运动员,而河东与临汾,就像端坐台边的两个裁判员,到了某些尖峰时刻,长安洛阳,鹿死谁手,河东郡与临汾城,说了算。

回望河东,你心头感叹,真是个成就事业的好地方啊

你又问妻子,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桥,还有别的那么多事?

妻子说,河南尹郦道元的《水经注》,他们家早就拿到了第一批手抄本。

你惊叹汉人的手上,果然拥有着巧夺天工的技巧,你又想,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蒲坂渡、风陵渡,也架上这样的浮桥?

你打算,有机会的话,你来做这件事。

一路走来,关于未来,你已经有了很多的打算。

或许,这就是妻子,硬要跟着你走这一遭的目标,她想把你揉捏成,她心中,最好的样子。

历时近三个月,从盛夏到深秋,你们终于走进了最后的目的地,北朝帝都,洛阳城。

进城时,已是黄昏,你想带着妻子弟弟先四处逛逛,你妻子说先办正事,办完有的是时间逛。

你说:“可是天都快黑了,张仲瑀尚书郎,估计也下班了啊。”

“谁?”

“尚书郎,张仲瑀,文书要送到他那里,怎么啦?”

“没,没什么。”你妻子尴尬一笑,掩饰过去,她还没有告诉过你,要是不那么倔强,现在,她本该是那张仲瑀的妻子。

“你这样。”妻子指点你:“你现在去致仕侍中张彜府上,送上拜帖,以你的身份,门童肯定会拒绝,你就把这个给他。”说着,妻子转身,从弟弟的包袱里,掏出一锭白银,塞给你,又说:“这个数,说不定都不够,但他会允许你在门房蹲一宿,明天一早,就给你引见,你就可以尽快交差了。”

“好,那你们怎么办?”你问。

“我们去堂哥娄拔家住一宿,明天一早,咱们在这里汇合。张府在城南,最大的那一家,你去吧,记得大方一点,别老是羞羞答答的,看见张府的人,尤其是那些个看门狗,肩背弯一下,作个揖,就得了,别把腰杆也塌下去……”妻子一边帮你抖落身上的风尘,一边像你妈似的唠唠叨叨。

你都记不得,你妈妈的样子了。

按照妻子的指点,你去到城南,遇上一个金银匠人铺子,你回头看,妻子已经没影了,于是走进金银匠人铺子,花钱叫那个波斯匠人,把妻子给的一锭银子,给切成了两半,一半多,一半少。

你把多的一半,揣怀里藏着,少的一半,放袖子里,准备给张府门童。

你觉得,妻子百般好,就是出手太大套,一锭银子,够你们一家人吃半年了,干嘛,白白给别人?

结果,果然,事实证明,还是你妻子明白事理。

少的那一半银子,根本不足以改变门童的脸色,直到差点被赶出去的你,迫不得已,又从怀里掏出多的那一半,门童一看,合起来刚好一锭,才白了你一眼,然后换了副嘴脸,带你进了门,就在门边一个五尺见方的门房蹲着,没事还不能出来,等明天带你见少爷,张仲瑀尚书郎。

一锭银子啊,就这么没了。

你心里,那个痛啊。

八尺高的一条汉子,蜷在这五尺见方的屋子里,坐立不安,折腾了半个时辰,恨意渐散,睡意渐浓,你勉强斜躺着,打算就这么睡了。

这洛阳,怎么这么多蚊虫……

你终于瞅准机会,呼地一巴掌,往自己可怜巴巴的踝关节上招呼。

门外突然“轰”的一声,你被吓了一大跳,以为你一巴掌打出这么大的动静,赶紧起身,往小窗户外面探望。

张府的大门,倒下了,往里倒,显然,这不是你那一巴掌的功劳,这是外面有人在搞。

果然,一群手持刀剑的兵将,冲了进来,撞见刚刚收了你钱的那个门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打得好,你高兴极了。

但是,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你看那些兵将,领头的,身穿胸前有护心镜的明光铠,这是本朝军人,最高级的装备,随从们也装备着帅气的黑色束甲。

你想,这是不是传说中,皇帝的羽林军?

可惜妻子不在,没法确认。

如果是羽林军的话,他们闯入张府,是不是奉皇命来逮捕张家人?

看着也不像啊,奉皇命的话,进门之前,就应该宣诏,命令张家人自己来开门,然后要张家人自缚就擒啊,这才显得皇家威严嘛,眼下这乱哄哄的场面,成何体统?

可不是吗?

这些人似乎无诏可宣,只是挤在门厅里,冲着里面臭骂,主要是骂张仲瑀,连带着骂他爹张彜。他们手上虽有刀剑,似乎也不敢直接使用,只是操着大大小小的石头木料,发了疯似的往人家里屋扔。

外面的人,还在往里面挤,张府宽阔的门厅,也终于挤不下了,有人又擡来圆木,撞开了张府的第二道大门,冲进了里屋。

你悄悄数了数,这伙人,差不多得有个两三千的数目。

你不知道,这到底是在发生什么,只好等人都冲进里面了,才悄悄从门房里出来,准备开溜时,你看见刚刚收你钱的那个门童,昏死在地,你又猫过去,从他怀里,掏出了你的那两半银子,你把少的那半,留给他,只收复了多的那半。

临走时,你看了看大门洞开的里屋,那里面,一片鬼哭狼嚎,张家人个个都被五花大绑着,被那些人骑着打,其中有个看上去六十多岁老人,已经被打得命在旦夕了。

那个人,不会就是致仕的老侍中张彜吧?

老人身边,还有个少年,捣蒜一般地磕着头,似乎是在哀求,放过那个老人。

这人,是不是老侍中张彜的儿子,尚书郎张仲瑀?

你看不下去了,你觉得,就是张家父子做错了什么,也该由王命国法,来公开问罪,怎么能这样欺负人?

于是,血气方刚的你,蛮牛一般冲进里屋,撞飞了正在殴打老人的那几个,其他人,马上朝你围过来,你虽然几番闪转腾挪,终究寡不敌众,被逼到了墙角。

危难时刻,你猛地冲出重围,擎起一个烛台,点燃了已经被他们拉垮,半吊着的庭前帷幔,顿时,火光冲天,全场一片混乱,匪徒们怕被烧死,纷纷抱头鼠窜。

你趁乱把那一老一少,一手一个地夹着,往后院退去。

果然,老的是张彜,少的是张仲瑀。

你一听说他就是张仲瑀,马上掏出怀里的文书,递给了他,你此行的正式任务,就此圆满完成。

张仲瑀苦笑一声,把文书丢在一边,求你好人做到底,再帮他们翻过北墙,逃出生天。

你照办了,翻过北墙,张仲瑀向你磕头道谢,然后扶着他的父亲逃走了。你想再送送他们,张仲瑀说,此事甚是凶险,不想把你无辜扯进来。

你看他说的严肃,便也不强求。送走了他们,你又顺着张府院墙往南走,计划走到刚刚的大门口,再循着来时路,去找妻子回合。

结果,你那白鹿般的妻子,早就在张府大门口等着你了,看你老半天没出来,急得直跺脚。

你过去拉住她的手,带她走出了围观的混乱人群。然后,她又拉着你的手,带你走出了全城的混乱街市。

你们来到妻子的堂兄娄拔家。

大富豪娄拔,依然看不上你,因为你搅黄了他给妹妹牵的线,搭的桥,可是,要不是你的横空出世,今天晚上,他的堂妹,恐怕要死于非命了,或许这对于他,本来也不打紧,但是若果因为堂妹而和张家沾了亲,带了故,被搅进这祸事,那就不值当了。

所以,娄拔心里,隐隐又有些感激你,你跟他打招呼,他也好歹叫了你一声,妹夫。

娄拔摆出小型家宴,为你和你的妻子,又主要是为你们的弟弟,不久后的娄老爷娄昭,接风洗尘。

外面已然风声鹤唳,家里依然风平浪静,多么令人不安的对比。

娄拔看出了你们的心绪,出言安慰说:“放心,他们只会找张家的麻烦,不会到我家来闹事。”

看样子,娄拔知道些内情,于是你问:“他们是羽林军吗?”

“是的。”娄拔点头。

“羽林军是皇帝的禁卫军,这么说来,那就是皇帝要杀张彜?”你又问。

“不会的,若是皇帝要杀张彜,自有明文诏书,抓捕下狱,三推六问,明正典刑,即便张彜无罪,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找个罪名给他戴上就是了,何必弄得如此鸡飞狗跳,成何体统?”你妻子的插话,印证了你的想法。

娄拔缕缕胡须,表示赞同堂妹的说法,又给你们解释说:“这里面,水很深……”

“愿闻其详。”你倒是急不可耐。

“本朝本是鲜卑之国,用鲜卑之人,行鲜卑之法,而文明太后、孝文帝之后呢,开始推行汉法,用汉人……”

“谁是文明太后?”趁着娄拔冲着娄昭说话,你悄悄问妻子。

“冯太后,孝文帝的奶奶,是个汉人,掌权二十余年。”

“……原来的鲜卑人呢,就得给汉人腾位置。孝文帝早逝,这些个位置,怎么腾,腾多少,腾到哪个级别,这些具体的事,就乱了章法,孝文帝又定了提拔汉人,首先看门第,然后看名誉,最后才看才能的规矩,结果,汉人那么多的高门贵族,哪里安排得过来呢?这边还有一大堆鲜卑贵族等着呢…孝文帝,真是糊涂…”

提起孝文帝,娄拔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多年前,他本是本朝掌管中原州郡民政的南部尚书,结果孝文帝迁都洛阳,亲自坐镇中原,就裁撤了南部尚书府,也不给娄拔安排别的职务,就让他这么退休了。

幸好他当年在职的时候,捞的够多。

“…孝文帝驾崩之后,这二十多年,本朝就一直在这个问题上走钢丝,和稀泥,最近一段时间,汉人占了上风,却又得寸进尺,前几天,张仲瑀上书,要进一步取消羽林军转入政府任职的指标,那羽林军,本来就是鲜卑皇亲国戚,安排子弟锻炼贴金的地方,能进入羽林军的,都是鲜卑贵族,等走出羽林军时,就是刺史州牧…”

“这不公平,确实应该改革。”你忽然义愤地说。

“这确实不公平,但是本朝建国百年,鲜卑贵族树大根深,要想改变这个制度,也只能从长计议,张仲瑀的提议,太鲁莽了。”

你想帮张仲瑀说句话,但不晓得该怎么说。

这时候,你妻子发话了。

“张仲瑀是朝廷命官,为国建言,职责所在。何况,选拔人才,推荐官吏,本就是尚书省该管之事,张仲瑀尽忠职守,何罪之有?羽林军未得皇命,擅自行动,哗变京城,殴打命官,恐吓百姓,如此残暴,这才是罪该万死,须知,今日他们可以这样在张府施暴,明日,他们就有可能闯入皇宫,对皇帝施暴!这还不该好好整治?”

“说得好!”你赶紧给你妻子送上第一个赞。

娄拔看着你慷慨激昂的妻子,眼光中透出无比的赏识。

唉,张仲瑀啊,是你命不好,要是她做了你的妻子,或者做了你爹的侧室,今天晚上,她说不定会在你家大门口,把刚刚那番话,丢给那些发了疯的羽林军,即使改变不了整个事情的结局,好歹也能让你们张家,保留些脸面,不那么窝囊啊。

“那么,朝廷会怎么处置羽林军呢?”你问。

“至少得象征性地收拾一下那几个带头的吧,免官,等风头过来再起用都行。不然,怎么好跟朝野天下交代?朝廷的脸面,往哪里搁?”

想想也是,不然,还能怎么办?

这么大的事,你们估计,明天一早,朝廷就会拿出个结果来。至少你们这里的讨论,就是这么个结果了。

结果呢,第二天,朝廷啥也没说,就像昨天是个平常的夜晚,皓月当空,万家灯火沐秋风。

这天,你在街上听说了,高阳王元雍,府上婢女五百,童仆六千,吃一顿饭,要花费数万钱,就连尚书令李崇都感慨“高阳一食,敌我千日”。

河间王元琛,拿纯银给家中十几匹骏马打造马槽,还对章武王元融炫耀道“不恨我不见石崇,恨石崇不见我”的轶事。

你听妻子说过,石崇,是个什么概念。

第三天,朝廷还是也没有消息。

这天,娄拔给你讲了,上面两个故事里,受了刺激的尚书令李崇和章武王元融两个人,似乎是知耻而后勇,为了争夺朝廷赏赐的绢帛,丢下一张老脸不要,在朝廷上大打出手,拼了老命把绢帛玩自己身上裹,一个闪折了腰,一个崴断了脚。

你原来以为,这些个王爷,这些个相爷,这些个高门亲贵,都是天上的人,雅量高致,德行圆满,卧花饮露,不吃人间烟火的圣人,却不曾想,也没啥大不了,一样的,苍蝇似的,爬粪。

第四天,朝廷终于发布了一则公告,你赶紧去看,却是关于做好今年税收工作,落实年度财政预算的通知……

第五天,你们就该走了,关于羽林军的暴行,朝廷还是屁都没放一个。

你明白了……

你生在怀朔镇,天高皇帝远,自幼没有感受到过多少,国家的存在,你家贫如洗,从来都没有体会过,朝廷的关爱。

原本你对本朝,有些天然的好感,只是天然的。

这份好感,在你经过参合陂,看到那几座白色巨塔时,已经烟消云散,走过参合陂,你已然对这个朝廷,彻底无感。

而今,你又在帝都,目睹了羽林军施暴事件,而本该主持正义的朝廷,居然畏惧自家禁卫军的暴力,竟然连个装模作样的态度,装腔作势的样子,都不敢拿出来,就直接选择了装聋作哑地逃避,装疯卖傻地躲藏,没羞没臊地把自己的软弱无能,暴露给全天下看。

从此,你对这元家朝廷,打心眼地鄙视。

离开洛阳的那天,你听说,张彜张仲瑀父子二人,最终,还是死了,死在一家寺院里,死得不明不白。那天,洛阳全城,为张氏父子举哀,全体汉官,称病罢朝,不少鲜卑官员,也参与了进来。

宫里的胡太后,这才慌了神,害了怕,贱兮兮地和羽林军谈了个条件,抓了八个替罪羊,做戏地论了死罪,收监起来,也不晓得到底杀不杀,反正要是首都官民们,再闹下去,羽林军是准备好了,要再开杀戒了。

这样是没有用的,你留下一声长叹,带着妻子和弟弟,在秋风萧瑟的时候,走出了这座凛冬将至的城池。

又走到河桥时,你忽然对妻子说:“世道要变了,这朝廷,可能不长久。”

妻子问你:“那怎么办呢?”

你摇摇头,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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